第十五章(第4/6页)

“也不知道他们要往什么地方去,”梅伊说,“有时候上这儿来买点儿汽油,可是他们老是难得买点儿别的什么。人家说他们还偷东西。我们倒没有随便乱放什么,他们从来没偷过我们的东西。”

大汉比尔一面嚼着馅饼,一面抬起头来,从铁纱窗里向外面望着公路的远处。“最好是把你们的东西收好吧。我想现在就会有几个这样的人来找你们。”

一辆1926年的纳喜轿车疲惫不堪地在公路旁边停住了。后面的座位上堆满了一些口袋,还有一些罐子和盆子,几乎堆齐了车顶。这些口袋顶上坐着两个男孩,紧紧抵着了车顶。外面的车顶上放着一个床垫和一个叠起来的帐篷,帐篷的柱子捆在踏脚板上。这辆汽车在汽油泵那里停下来。一个黑头发、尖面孔的男人慢慢地下了车。那两个男孩也从那一堆东西顶上溜下来,落到地上。

梅伊从柜台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那个男人穿着一条灰色毛料裤和一件蓝衬衫,背上和胳肢窝里都让汗浸透了,变成了深蓝色。那两个男孩除了工装裤以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而且连工装裤也是破破烂烂,打了补丁的。他们的头发是淡色的,满头均匀地竖立着,因为他们刚理过发,所以弄成这样了。他们的脸上有一道一道的灰尘。他们一直走到自来水龙头底下那一潭泥水跟前,把脚趾插进稀泥里去。

那个男人问道:“我们用点儿水行不行,小姐?”

梅伊脸上露出了厌烦的神色。“不要紧,用吧。”她轻声回过头来向里面说道:“我要仔细盯着水龙头。”那个男人扭开水箱的螺旋盖,把橡皮水管插进去,梅伊仔细望着他。

汽车里还有个浅黄色头发的女人,她说:“你看这儿能不能买到吧。”

那个男人把橡皮水管拿开,又扭上了水箱的螺旋盖。那两个男孩接过水管来,把管口朝上,拼命地喝水。那男人摘掉他那顶肮脏的深色小帽,脸上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谦卑神情,站在铁纱门前面。“你能帮帮忙,卖个面包给我们吗,小姐?”

梅伊说:“我们这儿不是杂货店。我们买来的面包是做三明治用的。”

“这我知道,小姐。”他的谦卑之中却有一股坚持的神气。“我们急于要买点儿面包,听说这一带再走好远也买不到呢。”

“我们要是卖了面包,自己就做不成生意了。”梅伊的声音里透出了动摇的意味。

“我们饿了。”那男人说。

“那你为什么不买三明治呢?我们有很好吃的三明治,碎牛肉的。”

“我们当然很想买那个,小姐。可是我们买不起。我们花一毛钱,就要吃饱全家的肚子。”他很难为情地说,“我们剩下的钱很少了。”

梅伊说道:“你花一毛钱是买不到一个大面包的。我们只有一毛五一个的。”

奥尔从梅伊背后不耐烦地喊道:“你积德吧,梅伊,把面包给他们。”

“我们等不到送面包的车子来,就会卖光的。”

“卖光就卖光吧,管他妈的。”奥尔说。他很不高兴地低下头去,望着他正在拌和的土豆生菜。

梅伊把她那胖胖的肩膀耸一耸,望着那两个卡车司机,表示她碰到这种事真是无可奈何。

她拉开那铁纱门,那男人便带着一股汗臭进来了。那两个孩子也缩手缩脚地跟着他进来,他们立刻就走到放糖果的玻璃柜跟前,眼睁睁地望着里面—他们并不是怀着渴求的心情,也没有存什么希望,根本就没有这些妄想,只不过看到居然还有这么讲究的东西,有些惊奇罢了。他们的身材差不多,面孔也相似。有一个男孩用一只脚的趾甲搔着另一只脚的满是灰尘的踝骨。另外那个男孩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悄悄话,于是他们就垂下了胳臂,他们那捏紧了的拳头在工装裤的口袋里使劲顶着,从那层薄薄的蓝布里凸出来。

梅伊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蜡纸包的长面包来。“这是个一毛五的面包。”

那男人把帽子戴回到头上。他用那不变的自卑口吻应声说道:“你肯不肯—你可不可以帮帮忙,给我切一毛钱的?”

奥尔粗声地说道:“见鬼,梅伊,你把这个面包给他们吧。”

那男人转过脸去望着奥尔。“不,我们要买一毛钱的。先生,我们要到加利福尼亚去,钱紧得很,不得不精打细算。”

梅伊无可奈何地说:“就算一毛钱卖给你吧。”

“那可就叫你们吃亏了,小姐。”

“拿去吧—奥尔说叫你拿去。”她把那个蜡纸包的大面包推到柜台外边。那个男人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很长的皮制钱包来,解开带子,把钱包摊开。那里面装着很重的银币,还有一些油污的钞票。

“钱这么紧,也许可笑得很,”他抱歉地解释道,“我们还得赶一千英里路,还不知道能不能对付过去呢。”他把一只食指伸进钱包里去掏钱,摸到了一毛钱的一个镍币,于是便使劲把它掏出来。后来他把这一毛钱放在柜台上的时候,另外还带出了一分钱来。他正打算把这一分钱放回钱包里去,恰好看见那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盯着卖糖果的柜台。他慢慢地向他们走过去。他指着玻璃柜里那些又大又长的带条纹的薄荷糖问道:“那种糖是一分钱一块的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