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宴会(第2/5页)

当她抵达自己的家门口,在推开门去见丈夫和两个儿子之前,她走进了与家相连的那个小窑洞,那是给他们当马厩使用的。老驴子住在那里,这间无窗的屋子里空气暖洋洋的。从那不勒斯带过来的那头驴子,他们从来不想舍弃掉。他们用它把烟草从圣乔贡多运输到蒙特普西奥。这头老驮兽真是不知疲劳。它已经完全适应了普利亚的天空与它的新生活。甚至被斯科塔家人教会了吸烟。那头正直的牲畜喜爱吸烟,这种情景叫镇上或圣乔贡多的孩子看到异常兴奋,他们一见它来到,一路伴随它高声喊叫:“吸烟的驴子来了!吸烟的驴子!”驴子确实会吸烟。不是吸那种卷烟,这是在用糖果喂猪了——斯科塔人对自己的每支香烟都是吝啬的。不是。而是在公路上,他们拔一些长长的衰草卷成手指粗的草绳,用火点燃。驴子一边吸一边走。平静沉着。还从鼻孔里喷烟。当草绳缩短,热气太近时,它不由分说把烟屁股一口咬熄,这总使斯科塔家人哈哈大笑。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给自己的驴子起名“莫拉蒂”——蒙特普西奥的吸烟驴。

卡尔梅拉拍拍驴子的腰,在它的耳边喃喃地说:“谢谢,莫拉蒂。谢谢,亲爱的,你也为我们流了大汗。”驴子在她的抚摸下显得很温柔,仿佛明白斯科塔家人在庆祝他们的自由,从此以后工作日不再像奴隶似的累得死去活来。

当卡尔梅拉走进自己的家,眼睛转到丈夫身上,立刻看到他激动异常。她一时以为他知道了她没得到他同意向唐卡尔丹拉借过钱,但是不是这回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是孩子般的亢奋,而不是责备的凶光。她微笑着凝视他,她不用他说就明白他一定是为了一项新计划而满怀热情。

她的丈夫安东尼奥·马纽齐奥是律师、市参议员唐马纽齐奥的儿子,蒙特普西奥的一名显要人物。富裕。有几百顷橄榄园。唐马纽齐奥从前也屡屡遭到洛可·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的抢劫。他好几个手下人当时被杀害。当他听说儿子要跟这个罪犯的女儿结婚,他给他下命令,选择家庭还是这个“婊子”。从他口中说出“婊子”这个词,这就像一件白衬衫上沾了番茄汁,太刺眼了。安东尼奥做出选择,他娶了卡尔梅拉,这样跟家庭断绝了关系,放弃他原可坐享其成,过有闲阶级生活。他娶了卡尔梅拉,没有家产。没有一个子儿。只带着一个姓氏,除此一无所有。

“什么事啦?”卡尔梅拉问,好让他高高兴兴说出留在唇边迫不及待要说的话。安东尼奥容光焕发,感激不已,喊道:

“缪西娅,我有了个主意,整天都在考虑那个主意。总之我对这个主意想了很久,但是今天我是可以肯定了,我作出了我的决定。这是想到你的哥哥时才有的……”

卡尔梅拉的面孔稍稍阴暗下来。她不喜欢安东尼奥谈她的哥哥。她更愿意听到他多谈谈她的两个儿子埃里亚和多那托,但是他从来不谈。

“什么事啦?”她又问了一遍,声音中透露一点疲惫。

“应该改一改了。”安东尼奥回答。

卡尔梅拉没有接嘴。她现在知道丈夫接着会说什么。当然她不知道细节,但是意识到他要提出的一个想法她是无法同意的,这使她悲哀和闷闷不乐。她嫁的那个人,双目炯炯有神,满脑子幻想,在生活中犹如个走钢丝绳人摇摇摆摆。这使她悲哀。脾气不好。但是安东尼奥兴致来了,必须让他说出一切。

“应该改一改了,缪西娅,”安东尼奥又说,“看看你的哥哥。他们是对的。多梅尼科有他的酒吧。佩佩和法吕克打鱼。除了这些害人的香烟以外还应该想其他的东西。”

“斯科塔只适合做烟草。”卡尔梅拉的回答干脆利落。

她的三兄弟都已结婚了,这三人在成亲的同时过上了一种新生活。多梅尼科在一九三四年六月的一个艳阳天娶了玛丽亚·法拉丹拉,一位小康商人的女儿。这是一场没有热情的婚姻,但是给多梅尼科带来了他从未有过的舒适生活。他为此对玛丽亚抱有感激之情,颇像爱情。他有了玛丽亚躲过了贫困。法拉丹拉家生活不阔绰,但是除了好几块橄榄地以外,还在加里巴尔第大街上开了一家酒吧。从那以后,多梅尼科的时间分别花在烟草店和酒吧上,根据哪个地方更需要他就在哪里工作。至于拉法埃莱和朱塞佩他们娶了渔民的女儿,他们大部分时间与精力也就用在海上作业上。是的,她的兄弟已经远离烟草店,但这就是生活。为了说明命运的变化,安东尼奥使用“改一改”这个词,这叫卡尔梅拉恼火。这在他看来这行当是不对的,还可说是肮脏的。

“烟草,是我们的十字架,”安东尼奥又说,而卡尔梅拉不开口,“也可说会变成我们的十字架,要是我们不思改变的话。你该做的事你都做了,你还做得比谁都好,但是现在应该想到发展。你用你的香烟挣了钱,但是你永远不会得到真正重要的东西: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