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声不响人的烟草(第4/5页)
斯科塔兄妹想方设法要获取自己向往的财富。他们在加里巴尔第大街买了一间房。这是底层约三十平方米大的空房间。他们又买下了地窖做栈房。这样一来他们什么都没了。房产成交的当晚,卡尔梅拉脸色阴暗不说话。
“怎么啦?”多梅尼科问。
“我们已一个钱也不剩了,没法去买执照。”卡尔梅拉说。
“这要多少钱?”朱塞佩问。
“执照的费用是不多的,但是必须有足够的钱去巴结许可证局局长。给他送礼。每周都要送。直到他发给我们执照为止。我们没钱做这件事。”
多梅尼科和朱塞佩听了很沮丧。这是一个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新障碍,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克服。拉法埃莱瞧着他们三个,然后温和地对他们说:
“钱我有,我给你们。我只要求一件事,不要问我钱是从哪儿来的,有了多少时间,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从没跟你们说起这件事。我有。这是主要的。”
他把一束皱巴巴的纸币放在桌子上。这是博佐尼神父的钱。拉法埃莱把表卖了。在那天以前他一直带在身上,既不知道拿它干吗,也不敢扔掉或花掉。斯科塔人欣喜雀跃,但即使那个时候,拉法埃莱也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博佐尼疯狂的影像依然在他的脑海里晃动,内心疚悔不安。
他们拿了拉法埃莱的钱,走门路去得到执照。此后六个月内,多梅尼科一月两次骑了驴子离开蒙特普西奥,直到圣乔贡多。那里有一家国家烟草专卖局。他给局长捎去火腿、梨形奶酪和几瓶柠檬酒。他来来回回,不知疲劳。所有的钱都花在购买这些礼品上。六个月后批了下来。斯科塔人终于获得了执照。他们又一无所有了,没有一分钱的储蓄。有的只是一间空房子的四堵墙壁和一张纸,准许他们有权利营业。甚至连进货的钱也没有。第一批几箱子香烟是赊买的。多梅尼科和朱塞佩到圣乔贡多去找货源。他们把货物装到驴背上,在回家的路上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事终于开始了。在这以前他们只是遭遇生活。环境逼迫他们做出选择。现在是第一次他们要为自己奋斗,这个前景令他们幸福地笑了起来。
香烟由他们放在纸箱上,一盒盒堆着。可以说像是个走私站。没有柜台,没有账台。只有堆在地上的货物。唯一让人看来这是个得到官方批准的专卖店,就是他们挂在门楣上的那块木头招牌,上面写着: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第一烟草专卖店。蒙特普西奥第一家烟草专卖店就是这样诞生了。这是他们的店铺。从此以后他们一心一意惨淡经营,干得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累死为止。经常通宵达旦。斯科塔家的命运维系在几箱子香烟上,他们清晨从驴背上卸下,那时农民还没有下地,渔夫还没有出海归来。他们的整个生活取决于男人紧抓在手指间,在夏日温和的晚风中缓缓缩短的白色烟支。一种充满汗水与烟雾的生活,在这里开始。他们的父亲逼迫他们陷入了贫困,终于出现了脱贫的转机。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第一烟草专卖店。
我们在埃利斯岛待了九天。我们等待有船靠岸把我们带回去。九天,唐萨尔瓦托尔,凝望这个禁止我们上岸的国家。九天关在天堂的门外。在那里,我第一次回想父亲那夜忏悔后回到庄院,用手抚我头发的那个时刻。我好像觉得有一只手又在抚我的头发。跟以前的是同一只手。我父亲的手。这只手使我想起普利亚山岗上的恶风。这也是厄运的干枯的手,在这个橄榄树比人还得到更多关怀的乡土上,让几辈子的人只能做乡巴佬,从生到死在阳光下累死累活。
我们乘上了返程的船只,上船时的情景跟离开那不勒斯时不能相比,那时嘈杂喧哗。这次我们都在静默中,拖着死刑犯的缓慢步子寻找位子。上船的都是人间渣滓,全欧洲的病夫,穷人中的穷人。一船忍气吞声的悲哀。伤心人、罚入地狱人的船只,载着失败者挥之不去的耻辱回到老家。翻译没有说谎,旅行是免费的。反正也没有人还有钱买返程的船票。如果当局不愿意这些叫花子在埃利斯岛上扎堆,除了遣返他们回家以外也没有其他选择。然而,不是以一个国家和一个目的地租一条船。遣返者的轮船横渡大西洋,一旦进入欧洲水域,慢慢地停靠一个个主要港口,把人当货物似的卸下。
这次旅行,唐萨尔瓦托尔,长得没有个完。在这艘船上时间节奏缓慢,就像医院里输血用的滴注器。船舱里有人正在死去。有人进入弥留,因病,因失望,因孤独。这些被一切抛弃的人很难找到一个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他们带着模糊的微笑,经常毫不抗拒地沉入死亡,心底还庆幸结束了他们一生中连续不断的痛苦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