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配餐室和雨中的游泳池(第5/8页)

由于没有钱买电话机,只好通过电报来联系。除了一些像“下周六点在教堂门前见面”、“尽快办理居民证迁出手续”等重要的联络外,也有像“晚安”这样只有一个词的电报。这些电报总是在我一条腿跨上床、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来的,所以格外让人感动。我穿着睡衣站在昏暗的玄关里,反复看上五十遍那句“晚安”。一笔一画都渗透到了我身心的各个角落。被吵醒的赳赳微微睁开眼睛,不乐意地仰头看着我。

自从遇见他们,我每次和赳赳散步都会走那个土堤了,这样能看见小学的后门。可是后门那里,只是回响着从音乐室、操场、大海传来的声音,总是见不到他们。

从土堤望向配餐室的窗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配餐室总是被不知是蒸汽还是雾气的不透明的气体笼罩着。有一次,一辆卡车停在后门,车身上涂有嫩肉鸡的标志。我想象着那些躺在传送带上、伸着爪子、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的嫩肉鸡们,经过精确计算过的操作程序,不断地变成炸鸡的情景。然后,和赳赳沿着土堤继续走过去。

在听他讲解炸虾制作过程后大约十天的一个傍晚,我终于再次遇见了他们。

夕阳把大海染成了暗黄色,波浪、船只和灯塔等也都被这色调吞没了。太阳的温暖不停地被海风吹走。土堤上的青草沙沙作响。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配餐室窗下扔着的包装箱上。小男孩戴着有绒球的暖和的帽子,晃动着两腿。男人托着腮,望着远方。

最初发现他们的是赳赳。它摇着尾巴,连跑带跳地从土堤上飞奔了下去。

“赳赳来了!”

小男孩发出穿透天空的嘹亮叫声,从包装箱上跳了下来。帽子上的绒球晃个不停。

“你好。”

我因为被赳赳牵着跑下来,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好啊。”

男人浮现出他特有的微笑。

他们刚才坐着的是胡萝卜的包装箱,箱盖上印有红艳艳的胡萝卜。周围还堆放着装冷冻鱿鱼、布丁、玉米、英国辣酱油等各种东西的包装箱。

学生们都已经放学了,听不到乐器声和跑步声。校舍的影子长长地伸展着。狭长的校园里如一潭死水般的安静。三只兔子蜷缩在兔笼子的一角。

配餐室里也看不到一个人,总是雾气腾腾的玻璃变得透明,我能清晰地看见不锈钢配餐台上的反光、挂在墙上的白大褂领子的式样、传送带的开关颜色……

“今天的工作好像已经结束了。”

我从窗户移开视线,坐在男人的旁边。

“是啊,刚刚结束。”

他回答道。

赳赳拖着链子在最后一块有光亮的地上跳来跳去,小男孩围着转,想要抓住它的尾巴。远处,太阳即将沉入海底,海燕不间断地从停泊在港口的游艇桅杆之间飞过。

“对不起,这孩子老是跟赳赳闹着玩。”

“没关系的,你看赳赳也挺高兴的。”

“养多久了?”

“十年。算起来它已经跟着我过了半辈子了。所以,在我回忆起某件事情时,赳赳肯定存在于某个角落。就像照片下边的日期一样。只要回想那时赳赳的个头或项圈的样子,自然就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是啊。”

他用那线条明快的棕色皮靴,踢开脚边的小石头。

我们谈了一会儿关于狗的话题。我说起在某个深山温泉发现了一个狗动物园,还说到以前住在隔壁的马耳他狗居然出现了假孕症状。他问了很多问题,很感兴趣地频频点头,还不时地微笑。

“一看到傍晚的配餐室,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雨中的游泳池。”

狗的话题告一段落后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它听起来既像是一行费解的现代诗,又像是我熟悉的一节童谣。

“是……雨中的……游泳池吗?”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问道。

“对,雨中的游泳池。你进过雨中的游泳池吗?”

“想不起来了……好像进过,又好像没进过。”

“我一想到雨中的游泳池,就觉得受不了。”

云彩变成了玫瑰色,染红了天空,从海上袭来的夜幕笼罩着我们。他的侧脸近在咫尺。我打量他侧脸的轮廓,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心跳和体温。他轻轻地咳了一下,用食指摸了摸太阳穴,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不会游泳,所以上小学时对游泳课特别发怵。可以说,为了成长而经受的考验,我在小学时代的游泳池里全都体味过了。首先是对水的恐惧。清澈的水一进入游泳池这个容器中,就产生巨大的压力,它压迫着我的身体,堵塞住我的胸口。很恐怖。其次是耻辱感。不会游泳的孩子都被戴上特制的红色泳帽,在一片白底黑条的泳帽中,孤零零地漂浮着红色的泳帽。因为不会游,我总觉得无所依靠,只能随波漂着。我拼命装出正在游泳的样子,希望他们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头,也是我从游泳中学到的经验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