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第36/47页)
我满脑子装着这些悲伤念头,躺下睡了。它们在我睡梦中仍萦绕在我的心头,使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忧伤悲切的情景。痛苦、遗憾、死亡在我的头脑里反复出现,我曾遭受的种种苦难重又浮现在眼前,再一次地折磨着我。尤其是有一个梦幻,一个最最伤心疼痛的梦幻,始终在缠绕着我不放;所有的幻象一个接一个地影影绰绰地出现,但最终都变成了那个梦幻。
我似乎看到了您的女友那位可尊敬的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的女儿跪在她的床前,泪流满面地在亲吻着她的双手,听着她那最后的呻吟声。我又看见了您以前向我描述的那个我永远也忘不掉的情景。“啊,母亲!”朱丽用一种令我心碎的声音说道,“您给了女儿生命,可女儿却夺去了您的生命!啊!把您赐予我的恩惠收回去吧,没有了您,生命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悲伤的礼物。”她慈祥的母亲回答她道:“我的孩子……人人都得完成自己的使命……上帝是公平的……你将来也要做母亲的……”她没能说完。我想抬头看她,但我却看不到她了,我看见的是朱丽;我看到朱丽了,尽管她脸上罩着面纱,但我还是认出了她。我惊叫一声,我扑过去想掀开她的面纱,但却无法抓住它;我伸出双臂,拼命地去抓去够,但什么也碰不着。“朋友,你冷静些,”她声音极其微弱地对我说,“可怕的面纱罩住了我的脸,没人能揭开它的。”我一听就急了,又拼命地去抓,但我一下子便醒转来了,浑身酸痛疲乏,满脸汗水和着泪水地躺在床上。
很快,我心中的恐惧便消失了,我浑身乏力地又昏昏入睡;我又梦见了那同样的幻景,又是一番心急气动;我又惊醒过来,接着,又一次昏昏睡去。我重又看见了那凄凄惨惨切切的景象,仍旧是那阴曹地府的模样,我仍旧在拼命地去抓那面纱,但总也无法如愿,我的眼睛依然看不清面纱罩着的那张脸。
最后一次惊醒时,我恐惧至极,竟致醒了半天,恐惧仍驻留不去。我猛地跳下床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我开始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像一个怕黑的孩子似的,只觉得身边鬼影憧憧,耳朵里嗡嗡地响着让我听了心碎的凄凉的叹息声。晨曦微露,屋里什物虽已清晰可见,但我的脑子已乱,看着它们全都是青面獠牙似的。我心中的恐惧在增加,以致没有了正确的判断能力;我好不容易摸着了房门,匆忙逃出房间,冲进爱德华的房间里去:我猛地拉开他的窗帘,一屁股瘫坐在他的床上,气喘吁吁地大声嚷叫道:“完了,我再也见不着她了!”爱德华一下子惊醒过来,以为是盗贼闯入,冲过去抓起枪来。正在这时,他看出来是我;我自己也清醒了过来,我这是平生第二次[52]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您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是多么的令人难堪。
他让我坐下来,冷静一下,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明白是这么回事之后,便说说笑笑地把话岔了开去,但他见我仍旧惊魂未定,而且这个印象并不容易去除,便改变了腔调。“您既不配做我的朋友,也不配受到我的敬重,”他语气挺生硬地对我说,“如果我把用在您身上的心思的四分之一用在一个仆人身上,我也许就把他培养成为一个有用之才了,但是,您却是朽木不可雕也。”我回答他道:“唉!这话太对了。我身上所有长处全都受赐于她,可我将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我什么用也没有了。”他微微一笑,并拥抱了我,然后,对我说道:“今天,您先冷静冷静,明天您就没事了,会清醒的,那件事么,让我来处理好了。”说完之后,他便改变了话题,向我提议立刻动身,我同意了。于是,我们叫人备马。我们穿好衣服。上马车时,绅士冲车夫耳语几句,我们便启程了。
一路上,我们一句话没说。我因为心里仍旧萦绕着那个梦境,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就连湖光水色都不看一眼。这个湖昨天在我的右首,今天却转到了我的左边。只是车轮碾着碎石路的咯噔咯噔声在把我从昏昏然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使我怀着一种不难理解的惊讶隐隐约约地发现,我们回到克拉朗地界来了。在离栅栏门三百来步远处,绅士叫车夫停车;他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说道:“您明白我的意思了,无须多加解释,您就去吧,您这个胡思乱想的家伙,”他握了握我的手,又补充说道,“去再看看她吧。去把您的疯劲儿展示给爱您的一些人看看,那是很不错的!您得快一点,我在这儿等您,不过,您必须把您脑子里的那块该死的面纱撕破了之后,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