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二章(第10/12页)

他呆在那里,就像一支在谷仓燃烧的蜡烛,静静地燃烧。

他被夜间水流声音的海洋淹没,等待着那一声青铜的圆润音符。

在桂尼芭钟楼里的钟表内部弹起的一个小小的机关。

那个最长的指针向前了一分钟。

在夜间水流声音的海洋里,一个寂静、圆润的水泡滑向派克斯,掠过他,然后不声不响地破碎,在暴风雨无边无际的嘈杂声中留下印记。

——是的,那天夜里暴风雨下得很大。您知道,在我们这儿,这不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显然,这也不是我铭记那个夜晚的惟一原因。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至于……说实在的,派克斯先生总是认为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解释清楚。您看,他觉得是因为下雨才产生了那种奇怪的声响。他说是钟声穿过雨帘,回荡在每一颗水珠上……总之,传来一个特殊的音符……就像有人在海底拉手风琴……会产生奇特的声响,不是吗?但是后来,我不知道……我不能全懂派克斯先生说的话。有一次,他给我解释过。他把我带到钢琴前对我解释过一次。他说在一个键与另一个键之间有无数个音符,一大群没有名称的音符。这样说,那些是我们听不见的音符……就是说,我和您是听不见的。因为他,派克斯先生,他能够听见。如果要说的话,这是他的根本问题所在,那种不安吞没了他,是的,吞没了他……他说那个夜晚的音符,就正好是一个看不见的音符。您知道,就是那些存在于两个键之间的音符。他看不见那个音符。就这样……但后来我不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是很懂。您知道我亲爱的卡琉斯怎么说?他说:音乐是灵魂的和谐,他是这样说的。我也是这样想。我无法理解它怎么会变成……一种疾病……甚至成了一种疾病……您明白吗?……然而……无论如何我看见他了,那天晚上……我醒来了,自然而然……:我从楼梯看下去,我看见他在走廊下奔跑,叫喊着,像疯了一样。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可怕,但我没有动,我待在楼上偷偷地看着他……您知道,那时候还没有佩特,我住在楼上,派克斯先生住在一楼,在走廊的尽头……是的,正好是,走廊……总之,到最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像是消失了……然后我就下楼来,走过长廊,到门那儿……他满身泥浆,可以想像到处都是水……我到门那儿,向外望去。我当时并没有看见他,雨下得很大,再说是晚上,我没有立即看见他。后来我还是看见他了。真难以置信,但他的确待在大雨里,跪在泥浆里,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就那样……我知道那很奇怪,但……他当时就那样……我看见他了,我不再觉得害怕。相反的,可以这样说……我把披风穿在身上,跑到雨里面,边跑边高喊着“派克斯先生,派克斯先生”。他没有反应,还是待在那里,就像一座雕塑……那情景甚至有点可笑,你明白吗?他跪在那里,在大雨下,我在泥里跳跃……我不知道……到最后,我抓住他的手,他站了起来,慢慢地,我把他带回家里……他任凭我带着他,什么也没说。您看,这是真的,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那时,他在我那儿没住几个月……也不能说我们除了早上好和晚上好以外没有说过别的。我不知道他是谁,这是真的。我把他带到他的房间,然后……我帮他脱下淋湿了的睡衣,就那样,我说不出原因,但我也没有问自己那样做会不会不方便……我单知道我那样做了,我开始帮他擦干,我用毛巾擦他的头,他的身体,他打着冷战,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的身体像年轻人,您知道吗?灰头发的年轻人……很奇怪……后来我把他扶上床,盖上一床漂亮被子……就那样。如果我不留在那里,或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坐在他的床边,注视着他……谁知道为什么……我留在了那里,谁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他抱住了我……抱得很紧,我也抱着他……我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在那张床上,然后是在那床被子下面……这样,后来的事情……我相信卡琉斯一定会明白……不,说真的,我这样说不是为自己找借口,他的确是那种人……他说,“生活就是一杯要一饮而尽的酒”,他这样说,他也是这种人……他一定能理解……后来,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我从床上溜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那天早上,在厨房里……阳光从窗子照射进来,他坐在桌前,就像往日一样,很简单地说,“早上好,阿贝格太太。”我回答说,“您好,派克斯先生,您睡得好吗?”“好极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钟声的事,还有其他事……当他出去、经过走廊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他停在那里,又返回身,把头探进厨房,眼睛看着地板,对我轻轻地说……好像对我说“走廊的事,实在很抱歉”,诸如此类的话……我对他说“不要放在心上,派克斯先生,一下子就能弄干净”。他就那样走开了……很奇怪,有时候真的无话可说……故事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样……您知道,这事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了……很长时间……很多年……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同派克斯先生结婚,说真的,他也没有向我求过婚,这一点我应该坦诚地告诉您,关于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无论如何,我想告诉您我不会答应他,……您明白吗?他就是求婚我也不会答应,因为我的生命中已经有一个男人了……我有幸爱过一个男人,我无法想像这种事会发生两次……您想,一样的话,要我说一样的话将会很可笑……不,我不会嫁给他的,派克斯先生。您知道,还有一些夜晚……有时会在夜里发生……有几次派克斯先生缓缓地走进我的房间……或者是我走进他的房间……实际上有时候心里会产生一种疲惫和厌倦,那样,又想继续,又想抵御……头脑里一片混乱,还有那种疲惫……这样不是很好,然后,当夜晚降临,的确不是在黑暗中待的时候,单独地……夜晚的事不是真的很必要……这样,有几次、我从自己的房间出来,静静地走进派克斯先生的那间房……他也一样,有时候,是这样……我到他床上,我们拥抱……您会说,我们已经不是做某些事情的年纪了,您会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了……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样……我们拥抱,还有其他的事情……沉默不语……您看,在这么多年中,派克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我每一次看着他缓缓地走进我的房间,在黑暗中,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不字……也不是经常这样,我觉得……只有几次,……但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他……说真的……说真的,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就是说,我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就这样,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在这之后也没有。在生活中,我们从来都没有讲过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一个字也没有……那是一个秘密……我们之间秘而不宣的事情……只有一次,我记得,您一定会笑话,但是……有一天夜里我醒来,他在那里,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我记得那次,他俯下身对我说,“你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女人”,这样……哦,我已经老了,那么,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也是真的……对他来说是真的,在那一刻,我知道那是真的……仅仅对于他,仅仅在那个夜晚,但那是真的……我对佩特说过一次……您知道,他每天在那个小本子上记事情,学习所有东西……我告诉他生活……我告诉他,生活中保守一个秘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是这样……众所周知的事情都是一些平常事,或者是不好的事情,但是有一些秘密,隐藏着幸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总是……我说你将来也能体会得到,你长大的时候……他想体会……您知道,我相信他一定会,我相信有一天他真的会去首都,成为一个人物,他会有妻子,孩子,他会认识这个世界……我相信他定会的……那件茄克也没多大……有一天他会出发……或许他会坐火车走,您知道,瑞先生现在要修铁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火车,他们对我说火车美极了,火车……他会坐火车出发,可能吧!谁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从火车上看这个世界,一切就像在动,就像某种魔灯……啊,一定很美,一定很有趣……您有没有坐过火车?一定要坐,您很年轻,一定要坐……我亲爱的卡琉斯一定也会喜欢,他很有勇气,喜欢尝试新事物……他一定会喜欢火车……嗯,显然不会像我那样喜欢……不,开玩笑,别听我这么说,我只是说说,真的……这样,为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