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第2/16页)
“你才这么大点儿,就已经开始瞎琢磨了。这不是你这个岁数该想的事儿!”
我父亲最嫌恶平庸之辈。看到我的智慧相较于长相占了上风,他大喜过望。
“杰出的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他也生活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这我不清楚,但他不会说脏话!现在啊,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
阿兹拉不太愿意看见自己的丈夫布拉措出现在厨房里。其实,她心里憋着一股火,却还要佯装出一副和善平静的模样,去掀开佩蒂斯牌小炖锅上的黑色盖子。这盖子上有四个小孔,在压力的作用下,蒸汽嘶嘶地从小孔中喷出来。布拉措把大块儿的肉和菜丢进锅里,那姿势宛如赫伯特·冯·卡拉扬(1)。除了午睡之外,这是唯一一件阿兹拉授权他的家务活动了。他完成这些是有回报的:午休过后,他要完成一项代号为特利-特利的行动,那就是去咖啡馆喝一杯汽酒——一升白酒掺一升气泡水!阿兹拉一边摆放餐具,一边低声咕哝:
“好歹,这也比我做碎牛肉酱的时候轻松一百倍了!等他神气十足地忙完他那一摊子,就该轮到我像个老妈子一样,擦玻璃窗上的番茄汁液、抠粘在电视机上的洋葱碎、刮掉门上的碎肉!”
“等我午睡完,我打算到城里喝杯咖啡。”
“你打算?得了吧,这恐怕早都决定好了,而且也不是为了去喝咖啡吧!”
“那喝什么?”
“当然是汽酒了!”
“你知道什么啊?!没准儿我还不去呢……”
“呵!是嘛!老天可以做证,就算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你还是会去!”
“别担心,现在各方势力势均力敌。冷战嘛!”
“你家里可不是!”
“你有点过分了啊,阿兹拉——拉——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顶嘴,让布拉措有了睡意。他重复着妻子名字的尾音,渐渐入眠。这个长长的拉——拉——经常在他身上起到催眠效果。我暗自思忖,如果她叫珍妮弗又会是怎样的呢。因为,曾经在英国待过一年的他,是完全有可能从那儿带回来一个未婚妻的。如果他的配偶,也就是我假设中的母亲,名叫库尔特或者尼姆尔呢?鉴于我父亲非常重视不结盟运动,这也完全是有可能的。那么,他就不能用尾音当催眠曲了:乌——乌——尔特或者姆——姆——尔怎么能让人睡得着呢?请仔细想想,当我们说库尔特的时候,嘴唇之间基本上不会送出什么气流……至于尼姆尔,就更不用提了!这种名字,都是供人们起床时喊的!这在巴尔干是一个男人必须要考虑的,即使他在结婚之前并不太为每个细节考虑太多。这与西方科学家们常说的本能倾向并无什么关系。因为,就算在睡梦中,布拉措也会坚持做自己地盘的主人。在他看来,睡眠过程中的头几秒钟是最惬意的。
“那时候大脑指令分泌一种甜的物质,会直接传向舌头!”他得意扬扬地说道,仿佛自己是从生物化学专业毕业的,而不是出自新闻学院。
布拉措在长沙发上睡了。我一边做作业,一边观察着他的呼吸:他的衬衫有节奏地浮起又落下。有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有可能一口气倒不过来就死了。我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胸口不敢移开。突然,他的衬衫不动了!胸口也失去了活力。没有丝毫起伏。只有微弱而嘶哑的喘息声,像是要窒息了!
他还在呼吸吗?我心想。呼吸,不呼吸,呼吸,不呼吸,呼吸,不呼吸……我父亲是不是归天了?
起初几秒钟,我就那样注视着他——没感受到什么。
尽管在我看来他已经死了,我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接着,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一只耳朵贴在他心口上。看到他从肺中长长呼出一口气,重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呼吸,我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在呼吸!
刚睡醒的布拉措有点沉默寡言。他一时还难以从梦中回过神来,阿兹拉小心翼翼,不想再与他展开一场无谓的争论。
不过她总试图提起严寒,实际上,她是想把他留在家里。
“你就非得出门不可吗?拿本书看看,跟儿子聊聊天!”
“唉,”他对我说,“把手给我,你看啊……”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只要她一来烦我,我就会心律不齐!”
“所以我才让你别出门啊!哪怕就一个晚上,跟咱们的孩子说说话!”
“前天我就没出去啊!”
“那当然了,电视上有比赛嘛!”
父亲站在门口,我的眼泪上来了。我哭得有些延时。此时悲痛才将我淹没,当我又重新想起布拉措有可能因为呼吸骤停而死掉,莫名的悲痛将我吞噬。我看着他,心想:没准哪天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悄然滑落,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套上外套,也不管我为什么哭,用手臂指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