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生活(第6/18页)
如果我试图将自己在过去几年中希望如何度过生命岁月的愿望说出来,恐怕对我的实际情况有所了解的读者会感到惊奇,而对我一无所知的读者则会惊讶万分。因此,我只略提几件我珍藏于心的事情吧。
在任何天气,任何时候,无论是黑夜还是白昼,我都殷切地希望改善目前的状况,在自己的手杖上刻下它的印记;我渴望站在过去和未来这两个永恒的交汇点上,那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道起跑线上。请原谅我说得有些晦涩难懂,因为我的职业比大多数人的职业都有着更多的秘密,并非我刻意保守秘密,而是这个职业的性质所决定的。我很乐意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全盘托出,绝不会在门口涂上“不得入内”的字样。
很久以前,我曾丢失了一条猎犬、一匹栗色马,还有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寻找它们的下落。我曾向许多来来往往的人说起过它们,描述它们的踪迹,还提到它们会对什么样的呼唤声作出回应。我遇到过一两个人,他们曾听到猎犬的吠声和栗色马的蹄音,甚至看见过那只斑鸠隐没在云朵里。他们看上去也急切地希望能够尽快将它们找回来,就好像是他们自己丢失的一般。
我们不仅要期待日出和黎明,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期盼整个大自然!多少个清晨,无论是严冬还是盛夏,所有的邻居还没有起身开始操持生计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事情忙碌了。毫无疑问,许多和我住在同一个镇子里的人都曾经在我回来的路上遇到过我,他们中间有天刚蒙蒙亮就赶往波士顿的农民,也有去干活的樵夫。不错,我并没有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切切实实助它一臂之力,不过,在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身临其境,其重要意义无疑是仅次于前者的。
有多少个秋日,哦,还有冬天,我都是在镇子外面度过的,我试图听出风声带来的讯息,并且立刻传播开去!为此,我几乎投入了所有的资本,为了这笔交易,我迎风奔跑,气喘吁吁。如果是和两大政党相关的消息,一定会最先在报纸上刊登。还有些时候,我守在某个山崖或者树顶的了望台上,一有新来的人就发电报传递信息;黄昏时分,我守候在山顶上,等待夜幕降临,好捕获点儿什么,虽然所得不多,而且这不多的东西也和天赐的食物〔14〕一样,会在阳光下消融殆尽。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给一家发行量不大的杂志当记者,我写的大部分稿件,在编辑看来都是不适合刊载的,所以,正如作家通常遇到的情况那样,我的一番辛苦换来的是自己的劳动。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我的辛苦本身就是回报。
许多年来,我自封为视察员,留意观察暴风雪和暴风雨,可谓忠于职守;我还兼任检查员,不是检查公路,就是检查林间小径和所有的交叉信道,保持道路畅通无阻,让架设在沟壑上的桥梁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行,人来人往的足迹证明了它们的作用。
我还照看过镇子里那些容易受惊的家畜,它们常常跳出栅栏,给尽职尽责的牧人带来不少麻烦;我时时留意农场上人迹罕至的角角落落;约那斯或所罗门今天是否在哪块田地里干活,对此我并非总是一清二楚,因为那与我毫不相干。我浇灌过红色的黑果木、沙樱、荨麻树、红松、黑枘树和白葡萄,还有黄色的紫罗兰,要不然在干旱季节它们有可能会枯萎凋残。
简而言之,可以毫不夸口地说,我这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兢兢业业尽自己的本分,直到后来事情越来越显而易见,那就是,和我住在同一个镇子里的人终究不会把我算入市政官员的行列,也不会给我一个挂名的职务,奉送一份不多不少的津贴。我可以信誓旦旦地说,我的账目一向记得准确无误,不过从来没有人审查过,更不用说有人认可并且照单付钱结账了。话说回来,我也从来没有如此奢望。
不久前,一个四处游荡的印第安人来到我的住所附近一位著名的律师家兜售篮子。“你们想要篮子吗?”他问道。对方回答说:“不要,我们一个也不要。”“什么?!”印第安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嚷道:“你们打算让我们活活饿死吗?”这个印第安人亲眼目睹了他那些勤劳的白人邻居生活得何等富裕,那些人只需要把辩词编排好,财富和地位就会随之而来,简直像变魔术一般,于是他心里暗想,我也去做生意,我要编篮子,这件事我能干得来。他以为编好篮子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白人自会买去。可是,他却疏漏了一点,那就是,他的篮子要想卖给别人必须物有所值,或者至少让对方认为如此,要么就做点儿别的什么让人家觉得物有所值的东西。我也曾经编织过一种精巧细致的篮子,但是却没有使任何人感觉值得购买。然而,就我而言,我并不觉得自己编织这些篮子是枉费功夫,我没有去研究如何让人感觉物有所值,而是去研究如何避免迫不得已去兜售篮子。人们大加赞誉、谓之成功的人生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种。我们为什么要夸大任何一种生活方式而无视其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