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魔鬼订约(第8/11页)

在一次排练开始前,亨德里克以坚定的步履向林登塔尔走去。这次他的声音真的在颤抖,不是在演戏,他说:“林登塔尔夫人,我请您帮我个大忙。”

她有点儿担心地笑了笑,说:“只要我力所能及,总是愿意帮助同事和朋友的。”

于是他用深沉的催眠般的目光盯着对方的眼睛说:“我必须扮演梅菲斯托。林登塔尔,您能理解我吗?我必须扮演。”他的认真和急切的态度倒把她吓了一跳,除此之外她还感到激动,因为他的身体同她挨得这么近,对此她早就不能无动于衷了。她娇滴滴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目光低垂,像是一个被人求婚的少女,答应要和父母商量商量似的,低声柔气地说:“我一定帮您的忙,我今天就去和他谈。”

亨德里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国家剧院院长秘书打电话通知他下午参加新编《浮士德》的排练。他胜利了!总理支持了他。“我得救了!”亨德里克想。他给林登塔尔送去一大束黄玫瑰,并在美丽的花朵间夹了一张卡片,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谢谢”两个大字。

排练开始前,穆克院长把他请到办公室来,亨德里克几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民族主义诗人用最诚挚的态度对他表示欢迎,这是比亨德里克那种高雅矜持的态度更高一筹的表演技巧。

“我很高兴能欣赏您所扮演的梅菲斯托,”戏剧家说,冰冷的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热情的光泽,他以男子汉豪迈的气概握住一个他早想消灭的仇人的双手,“我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等待着,看您成功地演出这个永恒的、地地道道的德意志角色。”事情很清楚,自从总理出来支持这位演员以来,院长只好决定对亨德里克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穆克依然没有放弃他不可动摇的无情的企图:决不让这个讨厌的家伙步步高升。只要有可能,尽快把他从国家剧院赶走。但他感到从现在起,最好还是以更隐蔽、更巧妙的方式来同这个宿敌较量一番。穆克先生不想为了亨德里克得罪总理或林登塔尔。他身为普鲁士国家剧院院长,理应同总理和宣传部长两者的关系都搞好。

“我们私下说说,”院长的表情充满同志式的信任,“您能重演梅菲斯托,要感谢我啊!”今天,他的撒克逊土音显得特别浓重,似乎想以此突出他的一片诚心。“某些人对您有顾虑呀,”他压低声音,做了一个表示遗憾的鬼脸,“主要是部里有人有顾虑。亲爱的亨德里克,您要知道,他们担心,您会把上次导演《浮士德》的精神,一种可以称得上淡淡的文化布尔什维克的精神,带到我们新的排练中来。现在,经过我做工作已把他们的这些顾虑都打消了!”院长愉快地把话讲完,热情地拍了一下亨德里克的肩膀。

这一天,总的说来颇为顺利,只有一件事吓得亨德里克差点儿灵魂出窍。当他登上排练场的舞台时,正巧同一个年轻人撞了个满怀。一看,原来是米克拉斯。亨德里克已有好几个星期没再去想他。米克拉斯当然还活着,甚至还被雇用到国家剧院来演戏。在新排演的《浮士德》里,他扮演学生。对这次相遇,亨德里克思想上没有任何准备。令人激动的事太多,他竟然把小角色的分配工作给忘了。现在他大脑里要想的一个问题是:该如何对待他?这犟小子当然会对他怀恨在心。米克拉斯向他投去恶狠狠的一瞥,这证明他还记着仇呢。他恨他,他什么也没有忘记。只要他乐意,随时可以伤害他。怎样才能阻挡他把他们在汉堡艺术剧院争吵一事透露给林登塔尔呢?只要米克拉斯想起这点来,亨德里克也就完了。但是他不敢,估计他还不至于把事情搞成那样。亨德里克决定:我不把他放在眼里,要用我的威风镇住他。只有这样,才会使他想到,我现在又得势了,手中握着各种王牌,别人对我无可奈何。亨德里克夹上单片眼镜,摆出一副嘲笑的面孔,嗡嗡地带着鼻音说:“我没有看错,这是米克拉斯先生啊!您又来啦!”

米克拉斯一声不吭,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当亨德里克走远了消失在视线里时,他的脸因仇恨和痛苦而扭曲了。他倔强而孤独地站在舞台的侧面,内心若有所思,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此时他正紧握双拳,眼中充满晶莹的泪水。米克拉斯瘦弱的身体簌簌发抖。这形象使人想起街头巷尾营养不良的野孩子或训练过度的卖艺人。

也许米克拉斯开始发现自己竟受骗上当,而且上了可怕而不可弥补的大当!唉,他或许还没有到能够理解这点的程度。但这时他模模糊糊地有了些最初的感触。这种感触便表现为紧握双拳和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