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魔鬼订约(第7/11页)
“乌尔里希斯的遭遇实在骇人听闻。”可敬的伊里希博士满脸愁容地说。他在许多文章里把“海燕”剧团当作首都唯一有前途、值得重视的戏剧团体。乌尔里希斯曾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戏剧评论家最亲密的战友之一。“骇人听闻!骇人听闻!”伊里希博士低声抱怨着,焦虑地摘下他的角质框架眼镜,不停地擦拭着镜片。
亨德里克也认为事情太骇人听闻了。不然,这两位就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了。两个人碰在一起,彼此都感到很别扭。他们选了一个偏僻而顾客稀少的咖啡馆作为碰头地点。他俩的历史都不光彩。他俩也许一直被人疑为持有敌意思想的人。如果他俩在一块儿,就会给人一种印象,似乎他俩在搞阴谋。
他俩默不作声,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空中,一个戴着角质框架眼镜,另一个夹着单片眼镜。
“不用说,目前要帮助这可怜的伙伴我确实无能为力。”亨德里克终于开腔了。伊里希博士本来也想说这句话,因而赶紧点点头以示赞同。而后,两个人又开始一言不发。亨德里克摆弄着手中的烟斗,伊里希博士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也许他们各自都感到惭愧,但心照不宣。亨德里克和伊里希博士都在心里想对对方说:“是啊,是啊,我的朋友,你和我一样,都是大坏蛋。”
由于沉默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于是亨德里克就站了起来。“我们要善于忍耐,”他轻声说,并对这位革命评论家摆出一副老太婆训人的架势,“人生坎坷,要善于忍耐。亲爱的朋友,好自珍重!”
亨德里克完全可以称心如意了。林登塔尔送来的笑脸,越来越甜,越来越动人。他们同台演出《心》这部爱情喜剧,剧情几乎全由情人私通的场面所组成。林登塔尔扮演剧中大富商的太太,亨德里克扮演富商家中的漂亮朋友。于是两人在舞台上假戏真做,她向他送去迷人的秋波,低声细语地用酥软的胸脯贴向对方的身体。
亨德里克的自控能力非常强,他凭借着泰然、忧郁的面部表情表达出淡定的心理,成功地把内心疯狂的情欲牢牢地掌控住。他完美地把握住他与林登塔尔小姐之间的亲密关系,对她一般称呼“尊敬的夫人”,偶尔也称“林登塔尔女士”,只有在工作中,在同台排练激情戏时,才使用剧团同事间常常使用的称呼“你”以表达亲密的关系。但他的眼神始终在暗示:“哎,但愿我能如愿以偿!甜蜜的天使,让我使劲地拥抱你!亲爱的,我将紧紧地贴着你。但我出于对一个德国英雄的忠心而只能克制自己,因为你是属于他的。”演员亨德里克充满深情的眼睛说明他内心既欲火如炽又不得不拿出大丈夫气概来克制自己。他实际的想法只有一个:那一位身为总理,任何女人都可以弄到手,天晓得,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林登塔尔呢?!也许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和出色的家庭主妇,但她胖得出奇,装腔作势得令人可笑,而且是个蹩脚的女演员。
在排练过程中,亨德里克有时真想对林登塔尔大喊大叫。换了别的女演员,他也许会当面说:“亲爱的,您演的戏纯粹是地方剧团曲目中最烂的。您扮演贵夫人这角色,这不等于说您就可以提高嗓门假声假气地说话,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把小拇指高高地翘起来。贵夫人早就没有这种习惯了。这是哪一条明文规定的,大富商的太太同男朋友调情时还得撑起两个胳膊肘,不让他们挨着身子?好像怕衣服沾上什么臭水,并担心弄到袖子上似的。请您收起这套愚蠢的表演吧!”
当然,亨德里克是决不会对林登塔尔说这种话的。虽然林登塔尔没有遭到那样的粗暴叱责,但她似乎感到排练时丢了脸。“我觉得自己还没有把握。”她抱怨说,满脸显出一副天真幼稚的样子,“是柏林的环境使我完全乱了套。哎,我的演出准会砸锅,成为报刊的头条丑闻!”她装得像一个初上舞台的新手,对柏林评论家提心吊胆。“噢,亨德里克,求求您,求求您,告诉我吧!”这时她像婴儿那样把一双小小的手高高举起,拍得噼噼啪啪地响,“媒体会残酷地对待我吗?他们会把我批评得体无完肤吗?”亨德里克用深信不疑的震撼的声调回答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亨德里克和林登塔尔正在排练《心》时,国家剧院宣布把《浮士德》重新列入上演的剧目单。令亨德里克惊愕的是,穆克在征得宣传部长的同意以后,决定梅菲斯托的角色由一个参加纳粹党多年的某省演员来担任,几周前该演员已由地方调到首都柏林。亨德里克获悉这条消息后怒不可遏。亨德里克曾经拒绝上演穆克的《塔嫩贝格》,现在穆克以此对他报复。亨德里克感到,穆克的阴谋一旦得逞,他就完蛋了。梅菲斯托是他的拿手角色,不让他演,说明他失宠了。不言而喻,林登塔尔没有为他在总理面前美言一番,或者她根本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在那位大人物面前能起巨大的作用。这样他只好收拾行囊再回巴黎去,这里实在令人苦恼,他也许只能到巴黎去混日子啦。和过去相比,亨德里克现在的处境太悲惨了。大家都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他。他们知道,剧院院长和宣传部长憎恨他,而他又无法证明自己得到了空军上将的宠爱。这真是进退维谷啊!梅菲斯托能拯救一切,现在一切都要取决于他能否扮演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