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7/9页)
“离开这个军队吧!”德曼特曾说过。我一定要离开军队,少尉思忖着。连我的祖父都曾离开它了呀!这话我一定要对他们说,他继续思忖着。正像几年前在蕾西嬷嬷的妓院一样,他觉得必须采取什么行动。这里没有什么画像来拯救他吗?他感觉祖父阴沉的目光在他身后紧紧地盯着他。他朝房子中间跨了一步。不过,他还不清楚他要干什么。有几个人看着他。
“我知道。”他开口了,其实他一无所知。
“我知道,”他重说了一遍,并又向前跨了一步,“殿下,皇位继承人,大公爵先生,真的被暗杀了。”
他不说了。他紧闭的双唇形成了一条淡红色的细缝。乌黑的小眼睛闪过一道明亮的几乎是白色的光。乱蓬蓬的黑头发盖在额头上,它们的阴影把鼻梁上的皱纹和遗传自特罗塔家族的那种愤怒的眼窝全遮住了。他低着头。他松弛的胳膊攥紧双拳。大家看着他的手。假如在场有人熟悉索尔费里诺英雄的那幅肖像的话,他们准以为是老特罗塔复活了。
“我祖父,”特罗塔少尉又开口说,仍然觉得老人家的目光在他身后紧紧地盯着他,“我祖父救过皇帝的命。我,作为他的孙子,绝不允许有人辱骂我们最高统帅的任何一个家族成员!诸位的作为太可耻!”
他提高了嗓门吼道:“太可耻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在吼叫。和他的伙伴们一样,他从来没在士兵们面前吼过。
“太可耻了!”他又吼了一遍。吼声在他耳边回响。
醉醺醺的本基厄上尉踉踉跄跄地向特罗塔少尉跨近一步。
“太可耻了!”少尉第三次吼道。
“太可耻了!”骑兵上尉耶拉奇克也跟着喊了一声。
“谁要再骂一句死者的话,”特罗塔少尉接着说,“我就毙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入口袋。
这时喝醉的本基厄咕咕噜噜地想说些什么。
特罗塔吼道:“住口!”吼声如雷。他觉得这声音是索尔费里诺英雄遗传给他的。他仿佛觉得自己和祖父融为一体。他自己就是索尔费里诺英雄,挂在父亲书房墙壁上的那幅画像成了他自己的画像。
菲斯特迪斯上校和楚克劳尔少校站了起来。这是奥地利军队有史以来,第一次见一个少尉命令骑兵上尉、少校乃至上校住口。在座的人谁也不相信皇位继承人被杀事件只是一个谣传而已。他们仿佛看见皇位继承人鲜红的血还在血泊里冒着热气。他们害怕这里,害怕就在这个房间里马上也会看到流血。
“您命令他住口!” 菲斯特迪斯上校低声说。
“少尉先生,”楚克劳尔少校说,“您走吧!”
特罗塔转过身朝门边走去。就在这个时刻,门被冲开了。数不清的客人拥了进来,头上和肩上还沾着彩纸屑和彩带。门开着。人们可以听见从其他房间传来的女人的笑声、音乐声和舞步声。有个人大声喊道:
“皇储被暗杀了!”
“奏哀乐!”本基厄喊道。
“奏哀乐!”好几个人跟着喊。
他们冲出房间。在两个大厅里——在此之前,人们一直在这儿跳舞——两支军乐队在两个笑嘻嘻的穿着鲜红衣服的乐队指挥的指挥下奏起了肖邦b的《葬礼进行曲》。有几个客人围成一个小圈圈,随着哀乐的节奏慢慢地走动着。彩色的纸带和纸屑还挂在他们的肩上和头发上。男人们——不管是身着军服还是身着便服——用胳膊挽着女人,他们的脚顺着音乐那阴森恐怖的节奏上下晃动着。乐队因为没有乐谱,所以只好随着乐队指挥的小黑棍在空中比画的缓慢符号演奏。有时一个乐音掉在后面,为了匆匆赶上去不得不省掉几个节拍。
客人们围成一圈,绕着空荡荡的、光滑如镜的镶木地板圆形大厅移动着脚步。每一个人都像一个服丧者一样,站在他前面的就像是一具具尸体。大厅中央躺着的是皇位继承人和皇朝帝国两具无形的尸体。所有的人都醉了。即使有人没喝醉,那他的头也会被这不断的转圈给转晕了。乐队的节奏开始加快了,人们的脚步也开始加快了。如同行军一般,擂鼓者不停地击鼓,重重地鼓槌像活蹦乱跳的小鸡腿似的开始在黄铜鼓上快速地敲击着。
那个喝醉的鼓手突然敲起了银三角铁c,本基厄伯爵顿时欢快地跳了起来。
“那个杂种死了!”伯爵用匈牙利语喊道。
但是每个人都听懂了他的话,好像他说的是德语似的。有几个人也突然欢快地跳起来。军乐队演奏哀乐的节奏越来越快了,三角铁敲出的清脆的、微带醉意的滑稽声不时穿插其中。
最后,科伊尼基的仆人们开始把这些乐器撤走,乐师们微笑着任由他们去拿。小提琴手们瞪大眼睛吃惊地盯着他们的小提琴,大提琴手们盯着大提琴,号手们盯着号角。有几个人还在把琴弓往衣袖上拉,并附和着听不见的旋律摇头晃脑,旋律也许还在他们陶醉的脑袋里轰鸣。当擂鼓者的鼓被人拖走后,他还拿着鼓槌在空中挥舞。最后,酒醉得最厉害的两个乐队指挥也分别被两个仆人像拖乐器似的拖走了。客人们哄堂大笑,接着是一片寂静。谁都不出声。全都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仆人们把乐器撤走之后,又把酒瓶撤走了。有人拿在手里的半杯酒也都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