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页)
我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已经放慢。等我走到跟前,发现那房子好像变了样。刚开始,这一看就不像普通的房子。可这会儿,它的轮廓却模糊了起来,就像水纹底下见到的东西。然后,它又开始变清晰。我发现,它开始有了厚度,门脸后面多出了几个小间。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从所谓侧面走近的时候,似乎同时看到了这座“建筑”的正面和背面。因为看不到侧面,我想这房子肯定是三角形的,而我正好就对着三角形的顶点。可是,当距离它只有十五码的时候,我又看到一扇小窗似乎正对着我。由此可见,这房子还是有一定厚度的。再往前走,眼看就要步入房子投下的阴影。我又惊讶又焦急,不觉口干舌燥,还有些胆怯。可走近一看,发现它似乎很普通,只是颜色非常白,而且静止不动。这画面很震撼,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整个早晨、整个世界只是为了衬托它的气势和地位,除此以外再没其他目的。而这样,我也就能用简单的知觉找到它,假装能理解它。再看那门楣,上面挂着一块盾徽,证明这里的确是警局。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警局。
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也没有因为紧张而脚底发软,或者干脆瘫坐在路边。相反,我直接走到门口,往里探视。眼前站着个魁梧的警察,背对着我。他的背部看着挺奇怪。这是间整洁的值班室,墙刷得很白,那警察就站在小柜台的后面。他张着嘴,正对着墙上的镜子,样子很怪、很奇特,但又说不清为什么。这人块头挺大,也挺胖,隆起的脖颈上有一蓬浅黄色的乱发。这一切很是引人注目,但又不算新奇。我用目光打量了一遍他宽阔的后背、粗壮的胳膊,还有那粗布蓝制服里的两条腿。单独看,每个部分都很正常,可不知是比例还是结构的问题,整体却是那么别扭,令人不安乃至惶恐。这人的手很大,又红又肿。此刻,他正在照镜子,一只手半塞进嘴里。
“又是这牙。”只听他随口嘟哝了一句。他的嗓音很厚实,但略有些闷,让我想到了冬天盖的厚棉被。我一定是在门口弄出了什么动静,或者他可能已经在镜子里看见我,因为他正慢慢转过身,换了一副悠然而端庄的架势,但手指却还留在嘴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我听见他嘀咕了一句:
“差不多什么病都跟牙有关。”
他转过脸来,把我吓了一跳。这脸真肥啊,红通通的,特别宽,就那么整个安在脖子上,笨重得像个面口袋。脸的下半部覆盖着一大片蓬乱的红胡子。胡子从皮肤里硬顶上来,很像是什么怪物的触角。两颊胖乎乎的,泛着红晕,而眼睛则几乎看不见,因为上面被浓密的眉毛遮住了,下面皮肤的褶子又实在太厚。他费劲地走到柜台前,我也乖乖从门口凑上去,然后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是自行车的问题吗?”他问。
我抬眼一看,没想到,他的表情居然挺和蔼。论长相,这人确实很不好看,可他懂得扬长避短。并不顺眼的各部分组合在一起,竟让我看到了他的善良、礼貌和极大的耐心。在他的大盖帽正面,有一枚很神气的徽章,上面刻着金灿灿的两个字“警长”。这位正是普拉克警长。
“不是。”我回道,一边伸出手靠在柜台上。警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你确定?”他问。
“确定。”
“要不就是摩托车?”
“不是。”
“是顶上有气阀、用发电机照明的那种,还是带赛车车把的那种?”
“都不是。”
“这么看来,不用说,一定是机动脚踏车了。”他说着,露出疑惧的表情。他用左胳膊肘抵着柜台,斜靠在上面,一边把右手的手指伸进满口黄牙的嘴里,同时额头上突起了三条很粗的皱纹,苦恼的皱纹。我由此断定,这是个朴实的人,应该不难对付,而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会很容易地从他这儿打听到黑匣子的下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问那些关于自行车的问题,但我决定好好回答,步步为营,耐心等待时机的来临。他心不在焉地走开了,然后拿回来一沓颜色各异的纸,递给我。这些纸好像都是些申请表,养牛许可证、养狗许可证什么的。
“你不妨先填一下这些表格。”他说。“不好意思,”他继续道,“你是牙科游医吗?是骑三轮车来的吗?”
“不是。”我回道。
“特制的双人自行车?”
“不是。”
“你们这些牙医真是摸不透。”他说,“说吧,是脚踏两轮车,还是前轮大后轮小的那种?”
“都不是。”我平心静气地说。他疑惑地注视我很久,想看我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脑门又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