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第二夜(第7/9页)
“‘《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奶奶叫了起来,‘这是当年演的那个理发师吗?’
“‘是的,’他说,‘正是那个理发师,’并向我瞅了一眼。我已经全明白了,脸顿时红起来,我的心突突直跳,紧张地期待着!
“‘当然是!’奶奶说,‘我准知道!当年我自己在票友剧团还演过萝西娜哩!’
“‘那么今晚您愿意赏光吗?’房客说,‘反正票在我这里也是白白浪费。’
“‘好哇,去就去,’奶奶说,‘干吗不去?我的娜斯简卡还从来没进过戏园子呢。’
“我的天,多么叫人高兴啊!我们立刻收拾停当,坐车前往。奶奶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想听听音乐,再说,她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太太,更想让我乐上一乐,因为我们自己决计不会上剧场看戏。对《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的印象如何,我无需告诉您,可是那天晚上我们的房客是那样深情地望着我,谈吐又是那样动人,我一下子就看出第二天早晨他要试一试约我一个人跟他出游。这可太好了!我躺下睡觉时又是得意,又是兴奋,心跳个不停,甚至稍稍有点儿发烧;整整一夜,我连梦话说的也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我以为在这以后他会来得更勤,——然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几乎不来了。大概一个月只来一次,无非是请我们看戏。以后我们又去看过两回戏。可是这远远不能使我满足。我看得出,他纯粹因为见我老是被关在奶奶身边觉得可怜,仅此而已。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实在受不了:坐也坐不稳,书也读不好,活也做不成,有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发笑,或者故意惹奶奶生气,有时候索性就哭。后来,我消瘦了,几乎生起病来。歌剧演出季已经结束,房客再也不来找我们;当我们相遇的时候(自然还是在楼梯上),他只是默默地点头致意,那种煞有介事的样子好像压根儿不想说话,然后下楼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可我还站在楼梯半道上,脸红得像樱桃,因为我每次跟他相遇,差不多全身的血都会往脑袋里涌上来。
“下面快临近尾声了。整整一年前,五月份,房客来找我们。他告诉奶奶,说他在此地的事情都办完了,他又要到莫斯科去住一年。我一听这话,顿时面如土色,倒在椅子上,像个死人。奶奶什么也没有发觉,而他把退租的事通知我们以后,向我们行个礼就走了。
“我该怎么办?我思来想去,心乱如麻,最后拿定了主意。他明天就要离去,我决定今晚等奶奶去睡觉就把一切彻底了结。果然,我把几件外面穿的衣服和必要的换洗内衣通通打成一个包裹,带着它胆战心惊地到顶楼去找我们的房客。我估计当时上楼走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当我终于打开顶楼的房门时,他竟望着我失声惊呼,以为我是个幽灵。他急忙去给我弄点儿水喝,因为我眼看快要倒下。我的心跳得把脑袋都震痛了,神志也有些昏迷。等到定下神来以后,我首先把包裹往他床上一放,自己在旁边坐下,双手掩面,涕泗滂沱地哭了起来。他大概一下子完全明白了,于是站在我面前,脸色煞白、神情忧郁地看着我,看得我肠断心碎。
“‘听我说,’他开言道,‘听我说,娜斯简卡,我实在无能为力;我是个穷光蛋,眼下我一无所有,连个像样的职位也没有;如果我跟您结婚,我们怎么生活呢?’
“我们谈了很久,最后我发作起来,说在奶奶这里我待不下去,要逃走,我不愿让人家用别针把我扣住;他怎么想都可以,反正我要跟他去莫斯科,因为我离开他没法过。羞惭、爱情、傲气——一齐在我身上露头,我差点儿没倒在床上哭得抽风。我是那样担心遭到拒绝!
“他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一只手。
“‘听我说,我亲爱的、可爱的娜斯简卡!’他也勉强忍住眼泪才开得了口,‘听我说。我向您起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能力结婚,一定要您做我的终身伴侣;请相信,今后只有您才能给我带来幸福。听我说:我将去莫斯科,在那儿要待整整一年。我希望能把我的事情安排妥当。等我回来时,如果您还爱我的话,我向您发誓,我们一定能美满地结合。现在办不到,我不能、也没有权利许什么愿。但我要重申,倘若一年后还办不到,将来总有一天能办到;当然,我指的是在您没有爱上别人的情况下,因为我不能、也不敢叫您受任何誓言的束缚。’
“这是他对我说的话,第二天他就走了。当时我们商定在奶奶面前只字不提此事。这是他提出的要求。好了,现在我的全部故事差不多已经讲完。过了整整一年。他来了,他到彼得堡已有三天,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