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6/8页)
女招待翻飞着夜礼服的下摆,恰到好处地一个接一个从旋梯上下来。灯光反射在镜子里,浮现出红色、蓝色、金色、银色的鞋子。
犹如别具一格的时装表演,旋梯回旋的升降和脚下镜面复杂的投影使女招待的动作极富动感,具有音乐性。她们已经习惯在旋梯上上下下,也故意装模作样地摆出优美的姿势。
旋梯前面,各种形状的玻璃组合成的大装饰灯自天花板垂挂而下,慢慢地旋转着,闪烁耀眼。
正月里就来了这一群华妆艳美的小姐,可谓稀客临门,自然大受欢迎。七个人都要了金菲士,等乐队上场。弓子闹不清金菲士是什么饮料。
稻子出场了,她穿着短袖白外罩,袖口鼓得又圆又大,外面套着背带裙,足蹬红鞋,站在舞台中间开始甜蜜蜜地唱歌。
在蔚蓝色和淡粉色灯光映照下,她也许没发现同学们就坐在台下。
她的声音细腻柔美,在舞台上镇静自若,毫不怯场。
“应该买花来。”美代子说。
“我们给她扔花,那就太出风头了。”
稻子唱完后,走下舞台,径直来到姑娘们桌旁。“新年好。”
姑娘们似乎觉得被稻子抢先一步。
“你一看就知道我们来了吧?这么多人来,别生气。”
“不,我很高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
稻子和弓子她们高高兴兴地聊着,却对英子的哥哥他们不理不睬。弓子觉得稻子像一个什么体育运动员似的。
稻子在店里当然不叫稻子。她有一个与爵士歌手相称的艺名。
“稻子,你会成为雪村逸美、江利智惠美那样的歌手吧?”
“不行,不行!我当不了,也不想当。”
“对。”英子说,“即使美代子正月能和爸爸坐飞机去瑞士滑雪,稻子也成不了雪村逸美。”
“不过,稻子在这儿唱歌,说不定会被电影公司的什么人看上的。”美代子看着稻子的奇装异服,“昨天我在飞机上就想,我们毕业以后,谁也不知道将来干什么,各有各的机遇。”
“对我来说,只是刚好有这份活儿,事先根本没想到,也没有时间让我充分考虑。只是拼命地唱歌,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稻子的声音却很开朗。
“事先根本没想到,这就是机遇。”
“我到这儿以后,懂得了许多事情。其实,为自己干活的人非常少,不是为孩子,就是为爹妈,要不就是为了让哥哥弟弟能够上学读书……都是这样,恐怕不能说是机遇吧?”
“对!”英子又给稻子帮腔,“这跟心血来潮坐飞机去京都过年可不一样。”
弓子也觉得这个初出茅庐、天真单纯的爵士歌手,对后妈和病入膏肓的后爸能在生活上有所贴补照顾,尽到心意。要是过去,做女儿的说不定要卖身尽孝。就是现在,被迫卖身的姑娘也不少。
稻子从旋梯上去的身影一消失,英子的哥哥他们就开始喝高杯酒。
这时候,观众开始三三两两地进场。
弓子心里老惦念着姑妈家。“我跟家里说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她不顾朋友们的挽留,一个人出了“快乐”。
“小姐,岛木小姐……”弓子听见身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她。她停下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鲜艳和服、系着花哨的黄色窄腰带的女招待直直地瞪着大眼睛走过来。
“小姐,您是岛木先生的大小姐吧。好久不见了。”她炯炯的目光逼得弓子紧张地呆立,“您忘了?我是以前在您爸爸公司工作的小林呀。”
噢,爸爸的辞灵仪式上来过。可是眼前这个人和当时简直判若两人。
“小姐,我想跟您谈谈您爸爸的事……”
“小姐,不会占用您很多时间。”小林美根子贴近弓子。
弓子几乎感觉到她的体温,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
“请到这边来,就一会儿……”美根子把弓子带进前面一家小茶馆。她用老主顾的声调要了红茶和西式点心。
“小姐认识那位爵士歌手,是吧?我也是刚转到这店里来的。”美根子从爵士歌手谈起,似乎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你们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本想过去打招呼,觉得对您不方便,一直忍着。”
弓子惴惴不安地等着她说下去。
“小姐,您爸爸……他还健在。”
“啊?爸爸?……他在哪儿?”
“我想早一点告诉您,有好几次站在目白您家的坡道下面,等您出来,有时候甚至还走到门口。”
“……”
“年底还去过,看见木匠和榻榻米店的人进去,姓名牌换了。是搬家了吧?”
弓子盯着美根子的脸点点头。
“小姐,您想见爸爸吧?”
“……”
“我带您去。”
听那口气,爸爸好像是属于她的。弓子看着美根子抹得猩红浓艳的嘴唇,父亲本来在心中占据很大位置的形象一下子缩小得只剩下句号似的一点。她没有轻信。虽然对父亲健在感到吃惊和高兴,但想到父亲那么狠心遗弃自己,她不由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