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7/26页)

“哎呀,我亲爱的先生!”巴斯科姆舅舅叫道,“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能到这些神圣的地方去,站在雅典的卫城上看日出,去找寻希腊的荣耀,去看看那些神圣古文明的废墟!”

麦克罗普洛斯那黝黑泛黄的面容开始发红,他出于爱国而变得愤怒起来。他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而充满活力,立刻激动、自信地说:

“不,不,不!不是废墟!你想到哪去了,呃!雅典是个美丽的城市!那儿有一百万人呢!”他费力地挤出了这句话,然后用他毛茸茸的大手,不大确信地做了个杯形的手势:“你知道吗?很大!噢,表(漂)亮!”他又机灵地补充了一句,面带着笑容。“一切都很好!你们这儿有的我们那儿都有,都很好。你知道吗?”他费力地想使对方相信他的话。“一切都好!一点也不古老!不,不,不!”他愤愤不平地抬高了声音。“很新,和这里一样。表(漂)亮!你可以找到物美价廉的东西——任何东西!地方很大,新房子,小型升降送货机,电梯——觉得怎么样!——噢,表(漂)亮!”他认真地说,“你觉得花费高吗,嗯?一个月才十五美元!真的,真的!”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黝黑的脑袋说,“我不会骗你的!”

“世上最好的人!”我的舅舅巴斯科姆心服口服、满意地大叫道,“这是毫无疑问的!”然后他会陪着他的客人走到门口,然后在萧瑟、骇人的天气里大声地同他们道别。

与此同时,我的舅妈路易斯正在厨房里收拾锅碗瓢盆,她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只能听见巴斯科姆舅舅口音浓重、十分独特的声音,但是她仍然不时地抽着鼻子大笑着,嘴里还哎哟哎哟地轻声叫着;她不时停下来,仿佛在倾听他们的谈话,然后一面洗锅一面摇着头,再次爆发出咯咯的笑声。当然,由于她和他一起度过了四十五年,在此期间她潜移默化、完全彻底地变疯了,再也不知道、也不在乎她所听到的那些话是他刚刚说的还是很久以前说过的话的回音。

然后,她又会停下手中的活倾听着,仰起欢快的小脸,脸上露出一种狂热的专注。这时,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又咕哝着走进屋里,思索着自己人生的秘密计划。这时候,他与她似乎相隔遥远,相互隔绝,仿佛他们各自生活在不同的星球,尽管他们同住在一间小屋里。

巴斯科姆和路易斯结合后受到天罚生了四个孩子,当他们发现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轻易地获得足够的食物、温暖、衣物、住所,以及自由之后,他们全都离开了父亲,有的结了婚,有的被谋杀了,有的做了苦役。然而,他们的生活虽然都不平常,但在这儿却不值一提,因为他早就把他们忘了,他们和他的生活已经没了什么关系:他有权忘记,他属于一块更古老、更孤寂的土地。

简单说来,这就是目前正站在这个满是灰尘的办公室门前的老人的经历。他从荒野中来,来自尘封的过去,来自失落的美国。神秘的往事和瞬间从他身旁掠过,黑暗时期的神奇光芒照耀在他身上。

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样,他曾是个流浪者,是这片不朽大地上的一个流放者。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他没有家。车轮把他载到哪儿那儿就是他的家。

巴斯科姆·霍克走进的这个事务所共有两个房间,一间在前,一间在后,呈L形,位于该楼的拐弯处,所以向外看出去,就可以看见大楼突出来两翼,看见每一层里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在做口授记录,咔嗒咔嗒地打字,颇有权威地走来走去,接听电话,或者双手托着后脑勺,把脚安稳地搭在附近结实的物体上,神情温和、梦游似的凝视着天花板,他们会极其频繁地做出这个动作。透过前面那间屋子宽大、经常脏兮兮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法纳尔会堂[5],还有宏伟、喧闹的市场。

从这个角落看见和感受到的场景是丰富多彩的,但是,这两间肮脏的办公室和全国各地那些成千上万、不讨人喜欢的办公室一样,正如旅行指南中所讲,这些光线暗淡的办公室只提供“少量供游客使用的物件”:几把椅子,两张伤痕累累的拉盖书桌,一张打字员专用桌,一个破破烂烂的保险箱,上面搁着一沓快被翻破的账簿,一套绿色的文件柜,还有一个油乎乎的绿色大水桶,里面时常装着半桶铁锈色的液体,从来没有人喝;还有两个痰盂,之所以放在那里,是因为布里尔是一个爱随地吐痰的男人——除了标识牌之外,这些物件上面都贴了几张房屋的照片,下面还写着它们的价格——多尔切斯特,八间房,6500元;梅尔罗斯,五间房带车库,4500元;等等——这就是办公室里的摆设,而第二间屋子除了物件的摆放位置不同之外,其余都跟第一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