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7/26页)
“噢,霍克先生!”寡妇甜美地惊呼起来。
“涉水?为什么呀?”
“去……捉牡蛎!”巴斯科姆舅舅温柔撩人地说。
“去……捉牡蛎!”寡妇叫道,“但我不知道这儿还有牡蛎!”
巴斯科姆听了这句话,沉思了片刻,他越想越觉得好笑。他咂了一下嘴,闭上眼睛,开始抽着鼻子大笑。“噢,是的!”他大声说,“噢,真的有!这儿一直有……牡蛎!这儿有很多很多的……牡蛎!”
就这样,寡妇并没有推托,只是机警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以防有人在松林丛和棕榈树后偷看,她坐在我舅舅身旁,脱掉了鞋袜。然后,他们就手拉手,穿过浅水湾,水尚未没及他们的膝盖,寡妇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连声惊呼着,巴斯科姆舅舅则大胆一些,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我亲爱的姑娘!”他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你没有任何危险!哦,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他大声说,“你会像在你妈妈怀里那样安全的。真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宽心!这是毫无疑问的!”
寡妇托起裙子,在她白皙的大腿中间打了个褶结,而巴斯科姆舅舅挽起裤腿,露出青筋凸起、瘦骨嶙峋的小腿来,慢慢地在浅水中蹚着。最后,快到小河中央时,他们靠近了一小块结实的沙地,他们站在那儿看了一会落日,然后沿着沙地慢慢走着,完全沉浸在遐思中,思索着即将到来的暮色和孤独,思索着他们自己,所以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涌来的涨水。
然而,潮水真的涌上来了。潮水——平静、急速、不知不觉地逼近了水湾的边缘,涌上来,退下去,涌上来,退下去,每涌上来一次总会超过上一次的高度,直至巴斯科姆突然感到脚趾里有水的冲击。他低头一看,发现他们脚下的那块突出来的沙地已经看不见了。他大叫着,先是想告诉她,然后想求救。他大叫着,但是没有人来。他抓住了体态丰满的寡妇,竟然不可思议地抱起了她,摇摇晃晃地在水里挪动着。刚走第一步时,水没到了他的膝盖,第二步就已经淹到了他的大腿,接着,他大喊起来,把怀里的人扔了下去。她尖叫着,一个旋涡打来,她被卷了进去,水没到了她的腰部。她抓住他,紧紧地抱着他,尖叫着。突然巴斯科姆开始诅咒了,他握着拳头,朝着夜晚清冷、寂静的天空挥了一拳,大骂着他并不信奉的神灵,接着,他一不小心跌入水中,水淹到了他的下巴,他大喊着,说要收回他的不敬之词,乞求上天救他。他们两个都不会游泳,或许两个人并没太大的危险,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吓坏了,等他们到达岸边的时候,他们的耳朵里都进了水。最后,他们终于又步履蹒跚走到了干地上,寡妇已经筋疲力尽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气喘吁吁地躺在那里,身体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像是备受打击的芙丽妮[9]。而巴斯科姆则四肢颤抖地站在那里,下巴不停在打颤,他的长胳膊,骨瘦如柴的双手,下垂的肩膀,纤细的双腿,身体弯曲着,水不停地滴下来——他一言不发,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害怕得直发抖,水不停地从他身上滴落下来。满身湿透的寡妇终于回过神来了,她嘶哑地呻吟着:“噢,霍——克——先——生!噢,霍——克——先——生!过来扶我一下,霍——克——先——生!”
就在这时,巴斯科姆舅舅的脸惊恐地抽搐了一下,他张大嘴巴想说话,但却没说出来,他朝天举起两个颤抖的拳头,但是仍没说出话来。他试着诅咒,但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在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之后,他才开了口。他似乎太虚弱了,就像我前面说过的那样,他缓慢、深情地乞求上天:“噢,要是布里尔在这儿该多好!那他就可以用他那恶毒的言语来助我一臂之力了!”
巴斯科姆舅舅和那位寡妇之间的浪漫史就到此为止了。
我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到新英格兰,那年的冬天似乎非常漫长。在人潮中,我感到孤独、失落,在充满生机的大街上,我似乎只是一粒被遗弃的尘埃。那一年,我经常去看我的舅舅。
有时候,我会看到舅舅待在那间布满灰尘的小隔间里,趴在一堆各式各样的法律文书上,嘴巴抿得紧紧的,用那只瘦削僵硬、勤劳的手费力而又认真地在空白处填写着什么。我进去时,他总是连头也不抬,只是平静地说:“你好,我的孩子,坐下吧!我马上就写完了。”有好一阵子,只有外边布里尔低沉的声音、舅舅的钢笔写字的沙沙声会打破这沉寂,还有响彻在城市上空巨大而低沉的时间之声,它在高空压住了城市所有的嘈杂声,然而听起来似乎遥远、沉重、永恒,——不管谁活着,也不管谁死了,那声音都一成不变地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