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0/26页)
“哦,见鬼,牧师,”布里尔先生一脸无辜地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专业的,我还以为她是业余的。”
说完这总结性的一句话,布里尔先生会笑得整个办公室发颤,弗里德曼先生会无力地捧着肚子,弯下腰,笑得说不出话来,沃德先生会盯着窗外,迸发出一阵短促的大笑,间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好像他严肃的天性不赞同这种玩笑似的,布里尔小姐会暗笑着转向她的打字机,说:“这种谈话对我来说太粗俗了!”
有时候,这种不正经的言辞会使巴斯科姆备感震惊,这种玩笑会触及他复杂的灵魂。于是他会走开,向着空寂处倾诉,扭动着他那张结实、多变的面孔,露出极其厌恶、反感的生动表情,这种表情在别的脸上看不到;他不停嘟哝的时候,身体因强烈的厌恶而哆嗦着:“啊,可恶!啊,可恶!啊,可恶!可恶!可恶!”——说每一个字,他都会轻轻地来回摇着头。
不过也有时候,巴斯科姆舅舅不仅完全接受布里尔这种极其粗俗、极其下流的亵渎之词,而且还会做出愉快的回应,他会骂骂咧咧、诡秘、狡猾、窃笑着予以反驳,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斜眼瞅着他的听众们,他们的反应还会进一步刺激他,就像一个叛教的牧师,因第一次的堕落和放纵而欣喜若狂。
对于这间办公室的其他人——也就是说,对于弗里德曼、沃德和速记员缪里尔——这个老头简直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起初,当他们发现他奇特的言论和服装、怪异的行为举止、极端且反复无常的性格时,有时候会觉得吃惊,有时会觉得滑稽可笑,而现在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了。不管他做什么,或是说什么,他们已经不再感到吃惊,而且也没有任何感觉了,根本不觉得好奇。他们已经把他当作灰蒙蒙的生活日程中的一部分了。他们往往会习惯性地、神气十足地逗弄他——“逗一逗那个老孩子。”他们如是说道——然后会扬扬得意、自命不凡地挤眉弄眼,无伤大雅地合谋取笑他。他们的玩笑中包含了一些粗俗、不正经的内容,因为巴斯科姆比他们任何一位都要文雅得多。
他没有注意到这些,就算注意到了,他往往也毫不在意。他和大多数古怪之人一样,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自己是所有事件和各种感受的中心角色。他和他那些不同凡响的家人一样,一辈子都背负着“命中注定”的感受——他们每个人都有这种强烈的感受——那就是,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以天意为轴心运转的,简而言之,时间可能会脱离轴心,而他却不会。只有死神才能撼摇他强大的自负,只有当他发现这些人在一个和他背道而驰的世界里前进,他们的行动干扰或动摇了他对宇宙的逻辑概念时,他偶尔才会大发雷霆,咒骂世道,对司机、行人或劳工大肆谩骂。
奇怪的是,在办公室所有的人里,最了解他、最尊重他的人倒是约翰·T.布里尔。布里尔先生是个崇尚自然欲望和激情的人:亵渎的言辞从他的嘴里一泻而出,就像密西西比河一样,源源不断,汹涌澎湃。他就像一条鲸鱼游进了青蛙栖居的池塘,难受得诅咒个不停——他会诅咒一切,诅咒任何人,不管是随意的还是无意的。不过,在说到巴斯科姆时,他的诅咒并不针对个人,而且微微地透出一丝敬重。
因此,他会这样对巴斯科姆舅舅说:“妈的,霍克,你有没有给梅登的那个事情想出个名称?那家伙天天打电话问。”
“哪个家伙?”巴斯科姆一本正经地问,“坎布里奇的那个吗?”
“不是,”布里尔先生说,“不是他,是另一个王八蛋,多切斯特的那个。要是给他妈的那个家伙想不出个名称,我该怎么给他说呢?”
这虽然是一些粗俗、具有象征性的对话,但是言语背后常常透出一丝冷静的善意——在“他妈的”和“你妈的”之间可是有很大的差异的。然而对他的其他同事们,布里尔先生既不会心存善意,也不会如此和蔼文雅。
布里尔是个大块头的人:他六英尺二三英寸高,体重将近三百磅。他头顶全秃了,露出粉红色的头皮,亮亮地发着光;红润的满月般的大脸上吊着个笨重下垂的双下巴,看着就像个大鸡蛋。他厚重、从容、洪亮的声音里时常透出一种欢欣、强烈的猥亵意味:这是他的生活结构中最明显的部分,是他所独有的、自然的表达方式。当然,这不能怪他。他的形容词比较有限,经常重复——不过,荷马不也是这样嘛。他和荷马一样,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去替换他所使用过的、且自我感觉极好的词汇。
他是个好色却单纯的人。和其他那些人相比,他就像巴斯科姆一样,似乎属于这个世界上某个更早、更富有、更伟大的年代,这也许就是他俩比办公室里其他人更能相互理解、关系更为亲密的原因吧。其他几位——弗里德曼、布里尔的女儿缪里尔和沃德——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部分,都是街头那些喧闹、拥挤、毫无生机、无尽人潮中的一分子。可布里尔和巴斯科姆却是千里挑一,甚至百万里挑一的人物:要是有人在人海中见过他们,他准会目送他们离去;要是有人和他们交谈过,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