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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经营无异于赌博,纯粹是一场听天由命的赌博——受天气影响太大了。遭遇天灾时,所有作物都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即便是风调雨顺、作物大丰收时,也有可能因为市场行情暴跌而亏本。
现在回头想想,做自由职业设计师实在是太舒服了——只要租一间工作室,备齐器材和电话,马上就能开业。初期投入的金额与农业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无论刮风下雨都不影响工作。惠介一向觉得自己比父亲厉害,父亲因循守旧,而自己则勇闯人生……现在看来,这样的自以为是简直太可笑了。
惠介想问一下美月,看家里还有多少积蓄。他知道美月做事很靠谱,即使自己收入锐减,她应该还是有继续进行定期存款。可是,实在是没法开口。
近来,惠介每个月回去两三次时,美月就变得沉默寡言——并不是像夫妻吵架第二天那样不理不睬。跟她说话,她也会回答。可是,除了必要的话之外,她就没再主动开口了。关于草莓的事,也没有再过问,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事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夫妻吵架更严重,更可怕。美月似乎已经放弃了——把丈夫给放弃了。
惠介心想:也许她误会了吧。其实,自己并没想过要放弃做平面设计的。等做完“切分茎蔓”之后,今年夏天应该会有空闲时间,到时就尽可能多揽些设计业务回来做,以便多筹备资金。
如果放下无谓的自尊,不挑肥拣瘦的话,还是能揽到不少业务的。上一季草莓结束后,惠介到静冈当地的广告公司(其中一家是从前所在老东家的静冈分公司)跑了一圈进行自荐,结果就接到了好几个活儿。他曾就职于大型广告代理公司——这工作经验放在东京也许不太起眼,但在静冈这边却是相当显赫的。
“望月先生,您就是几年前获得过ADC奖的那位设计师吧?”
“嗯,是的。”除了ADC奖之外,他还获得过TDC奖。
“太棒了。那是人寿保险的广告吧?”
“……不是。”获ADC奖的是婚礼信息杂志的广告,而获TDC奖的则是钟表公司的企业广告——就是美月担任手部模特儿的那次。
农业经营和自由职业设计师都是不稳定的工作。正因为如此,有这两份工作在手,心里才稍微踏实一些。
据说,如今在日本,兼职农家比专职农家更多。还有人对这种现状表示了担忧。惠介心想:既然你感到担忧,如果是真心的话,那你也来试试看嘛——试试看做一个低收入的、孤立无助的专职农家是什么滋味。
兼职为上。多系一条救生索更加保险,就当是多样化经营好了。其实不光是农业,其他工作也一样。如果一心想着“自己只有这份工作”的话,心就会很累——就像几个月前的自己一样。
子株的好几处叶子都被啃得乱七八糟。顺着茎蔓一找,只见母株的叶子也有锯齿状的侵蚀痕迹。又是那些家伙干的好事吧?惠介挖掘母株根部——气势汹汹而又小心翼翼,以防一气之下挖伤了根部。
果然。
只见泥土里蜷缩着一条像五岁小孩的小指那么粗的灰褐色的毛毛虫。
这叫“夜盗虫”。
露天培植的话,无论怎么注意,虫子总是防不胜防。他挖了一下旁边那株,又发现了一条。浑蛋。这是第几条了?
他把两条虫子抓起来,扔到地上。当然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因为它们会钻到别处去的。惠介用长筒靴底踩上去,而且还用上了身体的重力,虽然毫无必要。这些害虫,胆敢侵犯可爱的草莓,破坏我们的生活,实在是太可恶了。每当杀死这些肉眼能看见的虫子时,惠介就会觉得自己仿佛窥见了一些真理——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战火连连,纷争不止。虽然自己给银河读故事时曾说过:“每一条小虫子都是有生命的。”但一个心慈手软、不忍心伤害虫子的人,是无法经营农家的。现在,惠介每天都奋力杀虫——这种残暴的面目当然不能让银河看见。
下午三点已过,但气温仍然有三十多摄氏度。惠介心想:最好要稍微歇一会儿。几天前,附近那家种梨的老大爷在地里干活,结果因为中暑被送到医院去了。
惠介从保温箱里取出一瓶运动饮料,然后把冰袋敷在脖子上。休息时,他会拿出一本图纸和铅笔,琢磨一下承接的设计方案。这已经成了近来的常态。
如果中途不休息一直做农活的话,难免会心不在焉,开始胡思乱想——想起美月和银河。与夫妻关系、家庭问题相比,肩负两项工作的繁忙和压力就像草莓蒂一样微不足道。
放在育苗台上的手机响了。
是美月打来的吧?她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电话来了。惠介连忙跑过去接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意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