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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第2/7页)

我想再一次体验幼年时代捉迷藏时的趣味,故意藏身于平民区不为人知的模糊地区。而那个寺庙的宗旨也是与什么“秘密”“巫术”及“诅咒”之类的有着密切关系的真言宗,那也诱发了我的好奇心,觉得那是个正好培育妄想的好地方。房间是新建僧房的一部分,朝南,八铺席大小,被阳光晒成了茶褐色的榻榻米,反倒给人以安详温暖的感觉。一过正午,和睦的秋阳如同幻灯一般明晃晃地照亮走道边的纸槅门,房间就像一盏很大的纸罩烛灯一样亮堂。

接着,我把自己喜爱的哲学和艺术类的书籍全放进了橱子,又把魔术、催眠术、侦探小说、化学、解剖学、奇怪的传说和有不少插图的书籍散放在房间里,就像伏天里晾晒东西一样。我只要躺下就能伸手取到书入迷地阅读。其中有柯南·道尔的《四个签名》(The Sign of Four),德·昆西[4]的散文《谋杀被视为一门艺术》(On Murder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Fine Arts)或《一千零一夜》那样的阿拉伯童话,还混有法国奇妙的《性学》(Sexuologe)之类的书籍。

我强烈恳求这寺庙的住持将他秘藏的《地狱极乐图》《须弥山图》《涅槃像》等各种古老的佛画随意吊挂在房间的四壁,就像学校的教员室里垂挂的地图那样,以便于欣赏。从屋内壁龛的香炉里垂直升腾而起的紫色香烟,弥漫在明亮温暖的室内,我还不时去菊屋桥边的香铺里买白檀和沉香木来焚烧熏屋。

天气晴好的日子,白昼灿烂的阳光照满纸槅门的时候,室内呈现出一派惊人、壮观的景象。色彩绚烂的古画上的诸佛、罗汉、比丘、比丘尼、居士、清信女、大象、狮子、麒麟从四壁悬挂的纸幅内,在充满光亮的空间里悠游起来。从散抛在榻榻米上的无数书籍中,各种各样的傀儡——残杀、麻醉、魔药、妖女、宗教,全都融入了熏香的青烟中。被熏香笼罩的朦胧之中,卧铺上二铺席大小的红色毡垫,躺在上面,张开野蛮人那双浑浊的眼睛,每日都在心里描绘着各式幻觉。

夜晚九时许,寺庙里的人大都睡下了。我打开方形威士忌酒痛饮,有了几分醉意后,我随意卸下走道边的防雨套窗,跨过墓地的矮树篱外出散步。为了不引人注目,我每天都换一套衣服,或潜入公园拥挤的人群中漫步,或到旧货店和旧书店去逛逛。我用手巾包住双颊,披上棉质短外褂,在磨得好看的脚趾上涂上红色的指甲油,拖上一双竹皮草屐。有时我也会戴上金边有色眼镜,竖起双重的衣领外出,贴上假胡子和假痣,变换各种各样的面相,颇觉有趣。有一天晚上,在三味线堀的一家旧衣店,我看到一件蓝底有大小雪珠花纹的女式和服夹衣,突然萌发了想穿上试试的冲动。

说起衣服和料子,我除了对于色彩的好坏、图案的精美之外,还有着更深刻和敏锐的爱恋。不仅仅限于女装,一切美丽的绢织品,只要看到、触摸到的,我总想搂抱它,常常会恰似凝视恋人的肌肤颜色那样达到快感的高潮。特别是我最喜爱的衣裳和绉绸,对于女性可以毫不顾忌世人的眼光,任意穿着打扮的境遇心生嫉妒和艳羨。

垂挂在那家旧衣店头的生动的小花纹绉绸夹衣——令我想到那细腻雅致、清凉而有质感的绢布紧紧包裹着肉体时的愉悦,不禁战栗起来。我想穿上这衣服,以女装到大街上走着试试。……一产生这种意念,我就迫不及待地买下它,顺便将与之搭配的友禅绸的长衬衫和黑绉绸的外褂也一并买了下来。

看来这衣服是大个子的女性穿的,对我这个小个子男人而言尺寸倒正合适。夜色深沉的寺庙之中万籁俱寂,我悄悄地对着镜台化起妆来。先用黏稠的白粉涂抹黄色的鼻梁,刹那间,那容貌变得有点儿怪诞,不过,用手掌一遍又一遍不断地往脸上涂抹、匀开浓稠白色的液体,就比想象的来得好,那甘甜清香的凉凉的液体沁入肌肤时的愉悦,相当特别。随着涂上口红和抛光粉,我那张雪白的脸如同石膏一般,变成了一张生动光彩的女性面庞。真是太有趣了!我开始懂得:演员、艺伎和一般妇女,经常以自己的肉体作为化妆用的材料来尝试化妆的技巧,这比起文人和画家的艺术来,不知道有趣多少倍。

长衬衫、和服衬领、贴身内裙,还有会发出啾啾之声的红绸袖兜——使我的肉体体会到了与所有女性同等的触感,我从脖颈的发髻到手腕,都涂成了白色,在“银杏叶发髻”[5]的假发上戴上高祖头巾[6],下决心混进了嘈杂的夜间街道。

那是一个雨云密布的阴暗的夜晚,千束町、清住町、龙泉寺町——那一带河渠众多,我在寂寞的大街上徘徊了一阵,可是,执勤的巡警和行人,没有人发现我男扮女装。我干巴巴的脸上仿佛贴了一张嫩皮,冷冷的夜风拂面而过。掩住嘴巴的头巾由于呼吸而变得湿热,每走一步,那长长的绉绸贴身内裙的下摆,嬉闹似的往脚上缠裹。从心窝到肋骨边紧紧束就的礼服宽带和绑在骨盆之上部位的捋腰带,使我体内的血管里、女人般的血液自然开始流动,而男子的心情和姿态则渐渐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