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9/11页)
不知不觉之中,我站到了塙家大门前,仰视一座小山似的黑乎乎的高大山墙。从大桥那一边刮来阵阵潮湿的冷风,寒意袭人,亦使夜幕降落。院子里的那棵大榉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悄悄地窥视了一下围墙里面,门房间亮着灯,一束细长的灯光从房门的缝隙中泻出。主房的防雨套窗已经关上,在阴郁的天空下魔幻般地沉睡着,寂静无声。黑暗之中,我伸出手去,双手搁在冰冷的铁栅栏门上,试图推开大门边上的便门,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听话地打开了。我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尽量不让竹皮草屐发出声音。一片漆黑之中,我朝着西式馆亮着灯光的窗户走去,连自己都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声。
距离西式馆越来越近了,庭院里的八角金盘树叶、榉树树枝、春日灯笼等,各种黑黢黢的东西闯进我少年的瞳孔,使我的心灵感到阴森恐怖。我在神像的台阶上坐下,万籁俱寂的黑夜,垂着脑袋,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俩。可是,两人怎么也不现身。劈头而降的恐怖使我浑身上下颤抖起来,牙齿也禁不住咯咯作响。我觉得,如果不来这样令人恐惧的地方该有多好。我双手合十,拼命忏悔:“主啊,我做了坏事。我不该欺骗母亲,不该悄悄潜入别人的家中。”
我彻底后悔了,站起来准备回家,却忽然发现西式馆大门口的玻璃门中,有一抹蜡烛的亮光。
“原来他们俩已经先进去了。”
想到这里,我很快又被好奇心俘虏,不顾一切地用手拧开了门把手。门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进门一看,果然螺旋形楼梯的上方有点燃的蜡烛——大概那是光子特意为我留下的吧。已经燃烧过半、烛蜡横流的手烛只照亮了三四尺见方的空间,随我一起捎进的冷空气,令烛光左右晃动,连涂有清漆楼梯栏杆的影子也跟着来回摇摆起来。
我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像个盗贼似的轻手轻脚地上了旋转楼梯,可是,二楼的走道越来越黑暗,毫无人迹,一片死寂。来到约定的右边第二扇门前,用手摸索到房门,竖起耳朵倾听房内的动静,仍然是万籁俱寂。恐惧和好奇交织,豁出去吧,我将上半身倚在门上,使劲一推,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刺向我的眼睛,我不无晕眩地眨着眼睛,像要看清妖怪真面目似的警惕地环视四周,屋子里不见一人。天花板的中央有一盏大吊灯,紫红色的伞形灯罩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玻璃棱镜,因为灯罩的缘故,房间的上半部显得昏暗。然而,下面的桌椅及镜子摆设全都雕金嵌银,在灯光的衬映下熠熠生辉。地上铺满暗红色的地毯,十分柔软,恰似踩在春天的绿草地上。虽然隔着一层布袜子,脚底的触觉依然极佳。
“阿光!”
我试探着一声呼喊,可四周依然死一般的寂静,让我舌头僵硬,不敢再发声音。这才发现屋子左侧的角落里还有一扇通往隔壁房间的小门,那儿垂着厚重的缎子帷幔,深深的褶皱重叠。令人想到尼亚加拉大瀑布。我拨开帷幔,想一睹隔壁房间模样,可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令人感到战栗。这时,壁炉台上的座钟发出了蝉鸣般的声响,接着叮叮咚咚地奏起乐来。我心想,莫非这就是光子出场的信号?便全神贯注地盯着帷幔,两三分钟后,音乐停止,房间里恢复了先前的静穆,缎子帷幔上的褶皱纹丝不动,寂然而垂。
我呆呆地站立在房间里,左侧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肖像油画进入我的眼帘。我漫不经心地走到油画跟前,抬头端详。它放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昏暗处,上面画着西方少女的半身肖像。用厚实的金边画框镶嵌着,长方形的画面洋溢着浓厚暗茶褐色的背景,少女仅以一件青灰色的衣服遮挡胸部,肩膀和手臂裸露,上面戴着金饰和珠宝,披着长发,梦幻般的乌黑的水灵灵大眼睛凝视着前方。黯淡的光线中,少女白皙的肌肤鲜明地凸显,她那高贵挺拔的鼻梁、嘴唇、下颏和双颊都显得庄严端正,相当传神。如此完美的轮廓,令人觉得简直是童话故事里的天女下凡。我入迷地欣赏了一阵,忽然发现画框下方三尺左右靠墙放着的一张圆桌上放着一个蛇形摆件,我盯着它看,不知那是怎么制成的。蛇昂首挺立,像蕨菜似的盘成两圈,这条看上去黏滑的黄颔青蛇身上的片片蛇鳞都做得栩栩如生,真切逼肖。越看越觉得佩服,仿佛它这就会蠕动起来。“哎呀!”我冷不防惊叫起来,向后退出两三步,睁大眼睛注视着它。或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我觉得那条蛇真的动了起来。爬行动物通常总是行动缓慢,不注意几乎难以察觉地从容不迫地游走,此刻,它的脑袋似乎在前后左右地晃动。我的全身就像被泼了凉水一般寒冷,脸色铁青,像僵尸一样伫立着。就在这时,帷幔的褶皱间又露出了一张与油画如出一辙的少女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