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3/11页)

“姐姐小气鬼,谁要借你的?”

信一猛地甩开画册,顺手拿起奈良人偶朝她脸上扔过去,没有打中,砸到了壁龛边的墙上。

“瞧,你这还不是乱翻哪!——还要打我,好哇,要扔你就狠狠地扔!上次你打的伤痕还没有消退呢。你给我好好记着,我会告诉父亲的!”

姐姐愤恨地噙着泪水,卷起绉绸的下摆,露出雪白右脚小腿上的瘢痕。从膝盖到腿肚子的地方,青筋直暴的柔嫩肌肤上,紫色的瘀青隐约可见。

“想告诉爸爸就随你的便吧!小气鬼,小气鬼!”

信一的脚把人偶胡乱踢翻。

“我们到院子里去玩吧!”

他拉起我跑出了房间。

“你姐姐在哭泣吧。”

来到外面,我觉得他姐姐可怜,问道。

“她哭就哭吧。我俩每天吵架,她都哭。说是姐姐,其实不过是妾生的女儿罢了。”

信一的口气盛气凌人。我们朝西式馆和日式馆之间的大榉树和朴树树荫处走去,那儿老树繁茂,树枝遮天蔽日,潮湿的地面上长满了青苔,一股阴凉的湿气从衣领处沁入肌肤。或许那是个古井的遗迹吧,一个不知是池塘还是沼泽的浑浊的水潭上,漂浮着碧绿的水草。我俩在水潭边坐下,茫然地伸直自己的双腿,呼吸着潮湿的泥土气,忽然听到不知打哪儿传来的微弱又美妙的音乐声。

“那是什么音乐?”

我一边竖起耳朵倾听,一边问道。

“那是姐姐在弹钢琴。”

“什么是钢琴呀?”

“外观像风琴,姐姐对我这样说的。有个外国女人每天到西式馆去教姐姐弹琴。”

说着,信一指向西式馆的二楼,从挂着肉色布窗帘的窗口不停地漏出不可思议的琴声……时而像森林深处妖怪笑声的回音,时而像童话故事里小矮人们的集体狂舞,令人浮想联翩。仿佛那是彩色的丝线在我幼小的头脑中织起的美妙的梦幻,这奇妙的声响让我怀疑是从这古沼的水底冒出来的。

琴声停止了,可我却意犹未尽,沉思冥想得出神。眼睛注视着窗口,期盼那外国女人和弹琴姑娘从窗口露出脸来。

“阿信啊,你不去那儿玩玩吗?”

“嗯,妈妈怎么也不让我去,说是不准到那儿去淘气。有一次我想偷偷去那里瞧瞧,她把我锁在屋里,说什么也不给开门。”

信一像我一样,也抬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二楼的窗户。

“少爷,咱们三人一起玩点什么吧?”

一个人忽然从后面跑过来对我们说道。他也在同一个有马学校读书,高出我们一两级,叫不上名字来,只记得他淘气鬼王的那张脸,因为他老是欺负低年级的孩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有点惊讶,默默地看着他俩。信一对他“仙吉仙吉”地直呼其名,而他却“少爷”长“少爷”短地讨好取悦信一。后来打听过才知道他是塙家马夫的儿子,那时我看信一的眼神,简直就像欣赏意大利马戏团的驯兽美女一样。

“那我们来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吧,我和阿荣当警察,你做小偷。”

“我可以做,不过少爷可不能像上次那样胡乱虐待,用绳子捆绑,把鼻屎弄在我身上。”

听到他俩的对话,我越发惊讶了。像可爱的女孩一般的信一,居然有将虎背熊腰的仙吉捆绑起来虐待的本事,怎么想象都觉得不可能。

不一会儿,信一和我当起了警察,在水潭周边的树林里穿来穿去抓小偷仙吉,虽然我们是两个人,但毕竟对方比我们年长,怎么也逮不住他。好不容易我们把他逼进了西式馆后面墙角的一间储物小屋里。

我们俩不声不响地示意,然后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悄悄地潜进小屋。可是,看不到仙吉躲在何处,屋子里弥漫着米糠大酱和酱油桶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待在这昏暗的小屋中,潮虫在满是蜘蛛网的屋顶酱油桶周边爬来爬去,这莫名的趣味勾起了我俩的兴致,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窃笑声,挂在屋梁上的竹笼吱吱作响,仙吉冷不防“哇”地大叫一声,露出脸来。

“嘿,快下来。不下来就要你好看!”

信一在下面怒吼,和我一起试图用扫帚去戳他的脸。

“来吧,谁敢靠近,我就尿在他身上。”

仙吉正要从竹笼里往下撒尿,信一绕到竹笼子下方,顺手捡起用一根竹竿从竹笼的空眼处猛捅他的臀部和脚心。

“怎么样,还不下来吗?”

“好痛,好痛呀。唉,我这就下来,饶了我吧。”

仙吉惨叫着求饶,忍痛从竹笼里爬下来。信一抓住他的胸口:“老实交代,在哪儿偷了些什么?”

信一就这么胡乱地审讯起来。于是,仙吉也自以为是地胡乱招认:在白木屋商场偷了五匹绸缎,在人偏店[4]偷了干制鲣鱼,又在日本银行骗了现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