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用手机的女孩儿](第8/9页)
我说:“你别说得那么可怜行不行,你让我想想办法行不行……”
她在拉萨浮游吧里哭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心酸。一路上,不论她看起来有多么饥寒交迫,我都没有感觉到心酸。唯独嘉措拉垭口里她这一句可怜巴巴的话,忽然一下子让我心酸得无以名状。
我说的是实话。
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剩下的捏好的糌粑,她像个赶集卖鸡蛋的农民一样站在我面前。起皮的嘴唇,深陷的两腮,和那个在拉萨的美丽女孩子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让我如何想办法?我只是个站在嘉措拉垭口大风里,和你一样灰头土脸的流浪汉,身无分文只有那半袋子糌粑,我该上哪儿去弄根哈达……
我说:“不一定非要系哈达哦。你见过康巴人过垭口是怎么敬山神的吗?他们朝天上使劲儿抛洒印满经文的彩色纸片,一边高声喊着阿拉索索,也就是所谓的抛龙达。龙达多有气势啊!比哈达更有形式美感!况且龙达不一定非要用经文纸片,白纸片儿也行,没白纸片儿树叶子也行,实在不行,石头子儿也行啊。”
我自己从没听说过抛石头子儿也算抛龙达……可我那会儿连一张白纸也没办法给她。我想山神是会原谅这种善意谎言的吧,总不至于打雷劈我吧。
我连忽悠带扯,她还真信了。立马连石子带土地抓了一把朝天抛洒,一边高喊“阿拉索索”……话说还真就那么巧,还真就遭报应了,迷眼了,迷眼了。
风横着吹!迷的是我的眼!
我立马用一声亲切的语气助词问候了她的大伯父,然后使劲揉眼。揉得眼泪哗哗的,我说:“等着!回头回拉萨了,我非给弄来十斤龙达让你抛不可……我累不死你个倒霉催的……”
她没理我。
我隔着指头缝看见她又朝天空抛了一把石头子龙达,又喊了一声“阿拉索索”。我忽然想起两句歌词: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梦里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
流星划过珠穆朗玛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大鲨鱼R320 蓝色)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信。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野的司机走了,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
没有这条大鲨鱼的话,我们指定会功亏一篑在珠穆朗玛前,所以我永远缅怀它。
在大鲨鱼离开我的同时,她右脚靴子的鞋底部分也发出了离她而去的警告。我把手鼓的皮背带裁下来一长条,用罗马式打发帮她捆住了整只右脚。
快到绒布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珠峰的全貌了,还拍到了日照金顶。我想庆贺一下,就跑去花20 块钱买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份的健力宝,我们分着喝,从舌头爽到了脚指头,居然有了一种极致奢华的感觉。
晚上,我们住到了绒布寺对面的旅馆,服务员不肯还价,我们赖着不走,磨了半天,被安排到一间烧着柴火的屋子过夜。夯土地面冰凉冰凉的,我们和一屋子的藏族马夫围着火堆默默烤火。火烤得每个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背后和屁股底下却是冰凉的。我轻轻拍起手鼓唱歌,人们安静地听,有个扎着红色英雄结的康巴汉子走过来拽起我,然后往我屁股下面铺上一方卡垫。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屋里是噼噼啪啪的柴火,屋外是呜呜咽咽的喜马拉雅山风。围着火堆的人们跟着我的鼓点儿摇晃着身体,分抽着烟,似睡似醒地眯着眼睛。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乱成毛线球一样的头发被火光映成酒红色。一整夜,我没唱那首惹哭了她的歌。
半夜,拉她出来看星空。珠穆朗玛的星空之瑰丽,不是笔墨可以诠释的,所有的星星都在闪烁,亮得像亿万颗钻石,让人惊喜的是,居然看到了流星。货真价实的流星,像有生命一样地跑过天空,然后不知道落入哪一国的红尘中。
我说:“你相信流星许愿这回事儿不?”
她说:“曾经信过,以后或许还会信吧……你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短暂的半生。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夜的星空和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儿沧海桑田后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