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用手机的女孩儿](第6/9页)

没想到小姑娘听懂了,冲着她的方向,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脏乎乎的小爪子。她把孩子的手抓住,一下子摁在自己头发上。

小姑娘“咯”的一声笑了出来,所有的孩子都叽叽嘎嘎地笑了起来,然后挨个来摸她的头发。这会儿轮到她笑了,一边笑一边说:“哎哟,别揪别揪……”。

玩了有好一会儿,又唱了几首歌。我累了,热乎乎的大包子在前方召唤我。我起身拍着屁股上的土,跟她说:“收工,走喽。”

那群流浪儿中有个年龄稍大的孩子,自始至终手一直插在口袋里。他盯着我起身的动作,忽然走了过来……

不论正在看这段文字的人是谁,我都想告诉你,我打这段文字时双手有多么颤抖,呼吸有多么急促和粗重。

整整八年过去了,我已从一个单纯莽撞青年变成了一个圆滑世故的中年人,我早已失去了我的西藏的拉萨。可八年前的那一幕,一直在灸刺着我,一直在提醒着我这一辈子该去坚持哪些放弃哪些,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到死之前该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

那个孩子掏出了一叠薄薄的毛票,用橡皮筋扎着,大约有七八张。又黑又脏的手,抽出里面最新的一张,递到我面前,放在我手里。

他对我说:“吐金纳( 谢谢)。”

每一个孩子都学着他的样子掏口袋,往我们手心里一毛一毛地放钱。

他们对我们说:“吐金纳(谢谢)。”

他们要捡多少垃圾才能换回这么一点点钱……我在拉萨见过一群和他们一样的小孩子,在街头跟着游客走出去好几条街,只为了等一个可乐罐。他们捡起空罐子,你争我夺地放在嘴边舔上半天。他们要捡几蛇皮袋垃圾才能换来一毛钱,他们要挣多少个一毛钱才能挣够一罐可乐……

可他们听我唱完歌后,给了我一毛钱,还对我说谢谢。

我嗓子发干,眼眶生疼,心口和胃里火烧火燎。我看看站在我左前方的她,她低着头在掉眼泪,手捂在嘴上,又在不出声地哭。

贡觉松,若我来世复为人身,护持我,让我远离心魔,永远是个善良的人。

让我永远是个像孩子一样的人吧。

……

孩子们慢慢变得安静,他们围在她左右,有的蹲在她脚边抬头看她。我和那群孩子一起,看着她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沉默地看着她,孩子们奇怪地看着她。简易路灯的黄色光晕铺洒下来,我们站在一幅中古的油画里,画外是海拔四千多米的蓝色日喀则,以及满天神佛海会诸菩萨。

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个带花的头绳。是那个小女孩递给她的,应该是从垃圾里捡到的。她噙着眼泪边走边戴,后来一直戴着,一直一直戴到了珠峰。从她那天晚上戴上起,我就没见她摘下来过。

……

八年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一口真气过萨迦

一路向西走向萨迦,萨迦再往西是拉孜,然后是定日。

越往西走,投宿点越少,当时中尼公路正在修建,能搭的车也少。我们有时沿着路基走,有时绕着走,满身的灰土,脏得像两条土狗。蹭过工地的帐篷,晚上一起吃大锅饭,吃完了给道班的人唱歌。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我每唱完一首他们都问:“你还会不会现在其他的流行歌?”他们用干电池帮我们充电,已经关机数天的爱立信大鲨鱼一开机,短信箱立刻就满了。

拉萨的同学们在短信里对我抛店舍业的不辞而别表示了由衷的感慨和强烈的怀念,他们纷纷用一些生动的语气助词表达了他们心中激荡着的情愫,并对我重新回归后的情形做出了美好的畅想,情感之强烈,措辞之生猛,让我实在难以复述。事实上,我当时立马选择了拆电池关机。

我说:“你要不要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什么的。”

她说:“不必了,我不用手机。”

事实上,我当时唯一的这台家用电器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信。接下来的旅途中,要不就是有电有插座的地方没万能充,要不就是有电有插座有万能充的地方没信号,再不然就是什么都没有。

有一段路,没吃没喝没车没找到地方住,我们并排坐在石头后面,差点儿冻死在凌晨。我怕她当真睡着被冻死了,就老找她说话,还一个劲儿讲鬼故事,还讲了凶恶的“念”神喜欢出没的红色山崖、恐怖的“赞”神喜欢恐怖的盘羊角。

后来把她给说烦了,狠狠地跺了我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