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门(第2/11页)

倾枝扒着桌角,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但她病饿了几天,这婆子又身高体壮,哪里挣得开,眼见着已被拖到了门边。她恐惧到极处,哭都哭不出来,嘶哑的嗓子里只发出几声不成调的呻吟,两脚乱蹬,身子乱扭,一头扑倒在地,慌乱间看什么都如救命稻草,紧紧抱住门槛,任凭这婆子拖拽,抵死不出门。

婆子见拖她不动,心头怒了,抬腿就往她头上身上踢去,每一下都毫不留情,踢到倾枝肩上伤口,还用力踏了两下。倾枝痛不可支,张嘴大叫,发出浑不似人的声音,难听又可笑。此刻正是晚饭时间,周遭其他仆役们有闲着的,听得尖叫,纷纷围过来,却只是笑嘻嘻地看,或交头接耳地议论,间或有人指着她道:“都要被撵出去了,还舍不得。”周围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说了句“还是拿绳子捆了抬出去吧,打死在这里更难看。”

婆子朝人群道:“此法才好,我脚都疼了,还不快拿绳子来!”众人哄笑着找来绳子,七手八脚将倾枝捆上,往萧府大门抬去。走在路上,一人忽然笑道:“记得去年少爷往北山狩猎,那只野猪也就如同这般,被捆住四肢抬下山来的。”

“可不是,那厮挣扎得甚是厉害,好几个人都降不住呢。”另一人道。

“最后还不是给抬回来了,少爷仗义,除孝敬老爷、太太几块腿子肉,其余都分了咱们,吃着好有风味。”仆役们议论纷纷,很快讲起了去年狩猎的故事,再无人理睬倾枝,似乎她比一头野猪还不如。

抬到大门口,倾枝被重重扔到门外地上,一名看门的仆役正好走过来,见此情景不由一愣,朝众人问道:“这……这不是府里的倾枝么?怎的?”

“太太不要她了,让撵出去。”婆子笑道:“我便跟太太要了来,打算同王婆子一道卖了她,这丫头长得标致,回头卖上好价钱,还请大家吃酒呢。”

“要卖了她?”看门仆役心头一动,拉住这婆子,趁人不备,朝她悄声耳语道:“嬷嬷,你稍等。”说罢同她闲话,只言这丫头桀骜,还是等王婆子的车到了再运人走。等到众人散去,这仆役才低声笑道:“要卖这丫头啊,兴许我能给您老人家找个好主顾。”

“哦?”婆子心头一乐,摸出几个铜钱塞到他手里,笑道:“有好主顾,尽管招来,若成了,回头请你吃酒,再送你上青瓦窑子乐呵乐呵去。省得你这样精神,整日就在门上看着,人都闷坏了。”说罢,笑得花枝乱颤,得空又在这仆役臂上掐了一把。

“嘿嘿,好说……嬷嬷您先把人弄回去,今晚我就给您回话儿。”仆役朝外看了看,又同婆子聊了几句,转身回去闭上了门。

何长顺离开县衙,顺大街漫步,这几日颇为清闲,反而让他这个忙碌惯了的捕头有些不自在起来。眼看日影西斜,闲着无事,他干脆出门走走,不知不觉间,竟又来到了回龙巷口。他已有三、四日不曾过来,原先为着翁老爷子尸身的事,每日都得带人来查看几遍,这巷子里铺设的块块青石板,他都熟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自那日父亲点通内中关窍,让他莫再管此事后,他便不曾过来,翁笛手底下人也渐渐偃旗息鼓,不爱去县衙胡闹,看起来,两边似乎都倦了。

何长顺在翁宅门口停下,看着眼前紧闭的黑色门扉。听闻翁老爷子法事已毕,翁笛吩咐,连七七四十九日那场也不必做,命人将院内的幔帐白幡都卸下,香烛纸马皆化了灰,曾来来去去的吊唁人群早已散尽,和尚道士们各自归去,翁宅很快恢复一贯的冷清空寂。若非知道翁笛还未离去,真要怀疑翁老爷子尚未离世,一切并未有改变了

正思索间,背后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何长顺回头看去,见龙蒴拿着一个小香炉走过来,招呼道:“龙兄哪里去?”

“何捕头。”龙蒴也已看到了他,淡然一笑,走上前来,朝他拱手道:“几日不见了,可还好?”

“还好。”随着他的走近,何长顺身上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有些不自在。他也不知为何,面对龙蒴时总有一丝警惕。起初他认为,这是自己身为捕头对陌生人的直觉。龙蒴毕竟不是桂川县的人,为着娘子流落到此才寻了来,只因他出现得太突然,自己要维护一方平安,总难免多盯他两眼。但此刻,当他单独面对龙蒴,才发觉并非如此。此刻巷子里没有旁人经过,两侧住户的房门都紧闭着,只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寂静,似乎有一股股不可捉摸的寒流正从龙蒴身后朝他幽幽袭来,带来遥远而真切的冷意。何长顺咽了口唾沫,努力镇定心绪,依旧感到一丝惶恐从心底深处攀上来,渐浸入他四肢百骸。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警觉与恐惧,让他深觉不安,甚至想从此人眼前逃离,远远躲在暗处观察他,而不是暴露在他眼光之下,才是相对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