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新子之书(第22/28页)
两人拿着酒杯上了甲板。漫天繁星衬得城里的几点灯光黯然失色,海水平静无波,几乎有些油腻。
特皮克的脑袋渐渐摇晃起来。沙漠、烈日、胃壁上两层厚厚的以弗比本地红酒外加奇德的一瓶葡萄酒,所有这一切纠结起来,对他的神经突触发起猛攻。
“我得说,”他倚在船栏杆上费劲儿地说道,“你这日子过得真不错。”
“还行。”奇德道,“做买卖挺有意思的。开拓市场,你知道,私掠船之间真刀真枪的竞争。你该跟我们一起干,小子,我父亲说这才是未来。未来不属于巫师和国王,它属于有钱有魄力雇人干活的人。没有冒犯的意思,你明白。”
“整个王国就只剩我们了。”特皮克对自己的酒杯道,“我、她和一只闻起来活像旧地毯的骆驼。古老的王国,就这么没了。”
“还好它不是新王国。”奇德说,“用了这么久也不算太浪费。”
“你不知道那儿是什么样。”特皮克道,“那就好像一座大金字塔。只不过是上下颠倒的。明白吗?而我在最底下。所有的历史、所有的祖先、所有的人,全都从这个大漏斗上流进我的身体里。”
他瘫倒在一卷缆绳上。奇德把酒瓶递给他,“叫人免不了琢磨,不是吗?那么些失落的城市、失落的王国,就比如大奈夫沙漠里的易城,整个整个的国家,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许都是因为大家胡乱摆弄几何学的缘故,你觉得呢?”
特皮克鼾声雷动。
过了一会儿,奇德摇摇晃晃地前进几步,把空酒瓶扔下船去,发出扑通一声响。接下来的几秒钟,一串泡泡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奇德踉踉跄跄地睡觉去了。
特皮克在做梦。
他站在高处,但站得并不稳当,因为他站在自己父母的肩膀上,而在父母脚下则是他的祖父母。他的祖先一路往下延伸,无休无止,最后形成一座巨大的人类金字塔,塔基湮没在云层底下。
他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嚷嚷,各种命令和指示从下方飘进他的耳朵里。
你必须采取行动,否则我们就会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不过是个梦。”说着他走进一座宫殿,发现里头有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人。此人正坐在石凳上吃无花果,浑身上下只有一块遮羞布。
“这当然是梦。”他说,“整个世界都是造物者的梦。一切都是梦,各式各样的梦。它们的作用是教你明白事理,比方说别在睡前吃龙虾什么的。你做过七头母牛的梦没有?”
“做过了。”特皮克四下打量一番。他梦到的建筑还挺不错,“其中一头在吹喇叭。”
“在我梦里它在吸雪茄。这梦可是家族里代代相传的。”
“它是什么意思呢?”
小个儿男人抠出卡在牙缝里的一粒无花果种子。
“我哪儿知道?”他说,“谁要能告诉我,要我拿右臂去换也成啊。说起来,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过呢。我是库夫特,王国的创造者。你梦的无花果很不错。”
“你也是我梦出来的?”
“完全正确。我一辈子只懂八百个字,你以为真正的我会这么讲话吗?如果你指望能从我这儿搞到什么有用的祖训,还是趁早死心。这是梦。你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我也一样不知道。”
“你是王国的创造者?”
“正是本人。”
“我还以为……你的模样会有点儿不同。”
“怎么不同?”
“那个……在雕像上……”
库夫特好不耐烦地把手一挥。
“那不过是为了搞公关。”他说,“我是说,瞧瞧我,我哪有什么元老、鼻祖的派头?”
特皮克挑剔地品评一番,“主要是那块遮羞布。”他承认,“它有点儿,呃,破破烂烂的。”
库夫特道:“还能再用好多年呢。”
特皮克急于展示自己多么通情达理,“这也难怪,你在逃避人家迫害时哪有工夫整理行李呢?”
库夫特又拿起一个无花果,歪着头看他一眼,“你说啥来着?”
“当时你正遭人迫害,”特皮克道,“所以才逃到沙漠里。”
“哦,没错。就像你说的,半点儿没错。我因为自己的信仰受了迫害。”
特皮克道,“真可怕。”
库夫特啐口唾沫,“半点儿没错。我相信人家不会在我溜出镇子之前留意到我卖的骆驼有一口石膏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