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新子之书(第11/28页)

普特蕾西坐在树下,拿葡萄叶喂自己捡到的乌龟。

酒馆的白色墙壁上噼噼啪啪地冒着热气,特皮克觉得它与老王国完全不同。在老王国,就连热气也老态龙钟,陈腐的空气毫无生机可言,仿佛是用无数个世纪熬制而成,像罪恶一样压迫着你。这里的空气被海上吹来的微风发酵,不但沾了盐晶,更带着一丝令人兴奋的酒香——事实上不止一丝,因为兹诺已经喝到第二罐了。这里是那种一切的一切都会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地方。

“我还是不明白乌龟是怎么回事。”特皮克说起话来有些困难,他刚刚喝下有生以来第一口以弗比葡萄酒,那玩意儿仿佛在他喉咙里头涂了一层漆。

“很简单。”兹诺道,“你瞧,咱们就比方说这粒橄榄核是箭,而这个、这个——”他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这只晕过去的海鸥是乌龟,嗯?现在,当你射出箭去,它就会从这里一直射向海鸥——乌龟,对吧?”

“大概是吧,可是……”

“可是呢,等它射过去的时候,海——乌龟已经移动了一点点,不是吗?我没说错吧?”

“我猜是这样。”特皮克无助地说。兹诺洋洋得意地瞅他一眼。

“所以,箭就必须再往前走一点,不是吗?它得走到乌龟现在所在的位置。与此同时,乌龟又往前飞——爬了一点点,不会爬太远,这我承认,但我们也不需要它爬多远。是这样吧?于是箭就还得再前进一点点,但关键是等它到了乌龟现在所在的位置,乌龟又已经爬走了。所以说如果乌龟一直保持运动,箭就永远别想射中它。箭会不断缩短自己与乌龟之间的距离,但是永远射不中它。QED。”

“说得对。”特皮克机械地说。

“不对。”伊比德冷冷地说,“我们有整整一打乌龟烤串可以证明他错了。我这位朋友的问题就在于他分不清假想、关于人类存在的隐喻和地上的一个坑之间的区别。”

兹诺厉声道:“昨天就没射中。”

“没错,我在场。你根本没怎么拉开弓弦,我看见的。”伊比德道。

两人又吵起来。

特皮克盯着自己杯里的酒。他们是哲学家,他暗想,这是他们亲口说的。所以他们脑袋里的空间肯定很大,足以容纳别人连五秒钟都不愿思考的问题。比如在来酒馆的路上,兹诺就向他解释了为什么从逻辑上讲,人绝不可能从树上摔下来。

特皮克向两人描述了王国消失的情形,但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类事情上他虽然缺乏经验,但却清楚地感到一个失去国家的国王在邻国是不大可能受到欢迎的。安科-莫波克就有一两个这种人——被废黜的王族,逃离突然变脸的国家,投向安科热情好客的怀抱,来的时候一无所有,只剩下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外加几马车珠宝。自然,双城对所有人都是欢迎的——种族、肤色、阶级和宗教信仰都不重要——只要你肯大把花钱就成。然而埋葬多余的君主依然构成了刺客公会一项稳定的收入来源。君主的家里总免不了有人想买个安心,希望让被废黜的君主保持被废黜的状态。通常是今天还是继承人,明天已变成了死人。

“我觉得它是被吞进几何里头了。”特皮克满怀希望地说,“听说你们这儿的人对几何特别在行,”他补充道,“也许你们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把它弄出来。”

“几何学并非我的长项。”伊比德道,“不过你多半已经知道了。”

“抱歉?”

“你没读过拙作《理想政府的原则》吗?”

“恐怕没有。”

“或者《论历史的必然》?”

“没有。”

伊比德大为沮丧,“哦。”

“谁都知道伊比德是一切问题的权威。”兹诺道,“只除了几何学,以及室内装饰,还有基础逻辑学。”伊比德瞪他一眼。

特皮克问:“那你呢?”

兹诺喝干杯里的葡萄酒,“我的研究偏向于对公理的解构性测试。”他说,“你要找的人是普达哥拉,一个满身都是直线和尖角的家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洒馆外,几个骑手以极其莽撞的速度冲上了城里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街道。他们似乎非常激动。

伊比德从酒杯里捡出一只昏迷的海鸥,将它放在桌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