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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又飞快地闪过一幅图景,那是另一个夏天,他押着献给寇赈——当年他还是少宰——的生辰贺礼,却遭到任待燕的算计。赵子骥想,生命总是循环往复,让人不由觉得,人生也自有其节奏。

当时,他们押送的货物里,还有装在金丝笼子里的夜莺。赵子骥坚持自己亲手打开笼门,将鸟全部放飞。都是陈年往事啦。就是在那一天,他的命运便与任待燕的命运交会,从此不再分离。

赵子骥从不因此感到后悔。他不会这样活,也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自己做出选择,走上一条道路,其他路则从此堵死。不过,赵子骥这一刻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箭已经离弦,正破空高飞。

林珊早先告知过北城门的司阍,叫他们一看见她丈夫进新安城就立刻派人来客栈通知她。她解释说,自己要给丈夫请安。

这是实话,不过理由不止这一个。

送信的人骑马来报时,林珊正在客栈的庭院里,在泉水旁的树荫里纳凉。这时快到晌午了。那眼泉恢复喷涌了。林珊送给客栈掌柜的夫妇一笔钱,让他们疏通泉眼。本来他们还担心工程太大,需要挖开整个庭院,没准儿还要挖过墙根,挖到街上去。可实际上只是下面的水道堵住了,很容易解决。庭院里又看得到波光潋滟、听得见水声潺潺了。

林珊跑去梳妆打扮。报信的说,齐威还领了几驾又慢又沉的大车,所以时间还充裕。林珊叫人给了送信的一份赏钱。

准备停当,林珊又乘轿子来到御街,在坊门口等待丈夫。当年坊门口安着几扇大门,当年的门枢至今依稀可辨。

林珊坐在轿子里,透过窗帘卷起的小窗,终于看见几驾大车沿着御街向南驶来。大车周围有孩童围着跑来跑去。丈夫骑着马,走在队伍头里。骑马在宫中和文官当中被人鄙视,齐威幼时也一直没有练过骑术,考虑到这两点,齐威的马上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齐威是强迫自己学会骑马,因为他需要四处游历,来丰富他的收藏。他们夫妇二人的收藏。

林珊走出轿子,来到街上。她穿着一身蓝绿两色的丝绸衣裳,戴着母亲留下的天蓝色耳坠,头上绾着发髻,还插着银制的发簪。她的手镯也是银子打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香囊。齐威越走越近,林珊看见丈夫脸上挂着微笑。

丈夫拉住马头,神气地骑在马上。林珊说:“真想像司马诗里那样,‘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只是这样做就真成南辕北辙了。”

齐威笑出声来:“我也真想亲眼看看。”

“欢迎回来,相公。”林珊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帘,“又有新发现了?”

“还不少!”齐威说。林珊抬起眼睛,看得出,他真的很高兴。“珊儿,也算是机缘巧合,我发现一件没有埋入始皇帝陵的兵马俑。那地方就是当年制作陶俑的工坊!”

这可是个天大的发现。“咱们留下它吗?”

“怕是不行。不过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我发现的。如今因为咱们在北方的发掘,那些兵马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能带我去看看吗?”

“从来都没丢下你呀。”齐威说。这句话在过去一点不假,如今却不全然正确。不过齐威此刻正在兴头上。

林珊低声说:“我带你回客栈吧。我叫人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等相公享用停当之后,不知愿不愿意……”

“陪我一起吃吧。”齐威说。

林珊笑了。

两人回到客栈,林珊为丈夫斟了三杯烈酒。丈夫沐浴过后,不等去楼下用餐,两人就在他的房内共赴云雨——这是两人自新年例行公事以来的第一次。这无疑很重要,不过林珊也乐在其中,并且看得出丈夫也很是享受。

我这是怎么了?林珊心想。沿着生活的道路前行,一路上会有怎样的发现?

用膳前后,齐威都带着她来到戒备森严的马厩,扒开打包的稻草,打开牢固的箱子,给她看自己的发现。有简册,有酒爵,有一只斝,盖子上背对背刻着两只枭鸟;有一个碎成几块的石头柱基,以后要把它拼合起来;有几块石碑,上面镌刻有记录某皇族生平的碑文;还有几只保存完好的簋,其中一只,据齐威估计,应当来自第二王朝:还有一把钺,年代可能更为久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上面的虎纹。齐威用手指描着虎纹,指点给林珊看。

还有个武士俑,半个人高,披坚执锐,造型优美,而且品相近乎完美——只有原本抓着腰上剑柄的那只手断了。林珊好奇地看着陶偶,看得出,丈夫的得意溢于言表。她很理解。

史家记载,当年埋进始皇帝陵墓里的兵马俑足有几千个,可是从来都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陶俑,而始皇陵又深藏在地底下。如今他们找到了一个,齐威还要把它带进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