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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林珊来说,这样的生活倒算差强人意。这些人本就与外界没有太多联系,身处其中,就像丝线被编织到一起,她自己的与众不同反倒不那么显眼了。也许真是这样。
而且,父亲说,齐威自己就是个学生,这似乎也有点不寻常。齐威还未成年,却已经得到允许,深入乡野搜罗古代的碑刻铜器,并且把它们带回家,编目成册。
这跟常见的宗室子弟大不一样。宗室子弟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他们通常都十分懒惰,整日在汉金城的花街柳巷里饮酒寻欢。有时候,哪怕只是出于对这一切的厌倦,他们也会参与针对官家的阴谋,这样的宗亲自然难逃一死。
林珊和齐威见过一面。那是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商量亲事的时候。齐威显得拘束又有礼貌,坐在母亲和姨娘身边喝着茶。婚事谈得很顺利,父亲对林珊——也对在场的其他人——表达自己的看法:以他之见,两人成婚之后,一定会找到共同的志趣。
那天林珊的感觉是,她和齐威的确有,或者说至少有潜在的,共同的追求。
齐威比林珊年长一岁,看起来却比林珊小。他有点儿胖,下巴上刚开始冒出胡子。他努力想要表现出举止得体的样子,一开始有些滑稽,再细看又惹人喜爱。他的手又小又软,说话声音低沉却很清楚。林珊还记得,自己当时觉得齐威很害羞。
那天林珊花了很大功夫打扮自己,往常她可不在乎这些,可父亲为这次会面费了那么大心思,做了那么细致的准备,林珊也理应付出同样的努力。更何况,这也挺有意思的。她穿了一身样式庄重的蓝色“缭绣”襦裙,头上戴着一支金镶玉的簪子,耳环上也坠着玉石。这些都是母亲留下来的。
她和齐威交谈,让他见识自己是如何思考的。齐威来之前就知道她所受的教育不同寻常,不过,林珊并没有进一步要求对方回应——有时候她就会这样。
齐威说起自己在京师以北,靠近奇萧两国边界的地方,找到过一块罕见的第五王朝的石碑。林珊心想,这人是不是想故意提起北上边境,显示自己的勇敢,好引起她的注意,随后一想,这应该不是他的本意。奇台与萧虏盟过誓,边境有榷场,两国之间的和平由来已久。他只是听说可能有古董,便去了那里,压根儿没想过那里是边境。
一说起这块墓碑和上面的碑文,齐威就变得滔滔不绝。墓主人是一名早就死去的文官。碑文里记载的正是他的生平事迹。齐威怂恿她,一定要她去看那块碑——就明天怎样?
尽管这是第一次见面,林珊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必须成为婚后生活的主导者。
林珊心想,这一点自己能做到。林珊随口引用了一句诗,齐威没有分辨出来。不过这句诗本来就不算出名,何况,同一位姑娘谈论自己见到古董时的兴奋之情,似乎让齐威感到十分自在。林珊心想,自己还会跟丈夫分享更强烈的情欲。
“分享”通常并不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说实话,情欲也不是。
这或可算作父亲给她的另一件礼物。齐威这会儿尚未成年,行为有些乖张,情绪也常有起伏,但他会长大的,林珊也会。齐威的母亲似乎并不娇惯他,但关于父亲养育林珊,最常见的批评就是溺爱过度。这一点一向如此。
那天会面结束时,林珊向父亲施过一礼,说,如果齐家对自己满意,能嫁到齐家,是自己的福分。她还说,有朝一日,会让父亲抱上外孙,并且要像父亲教育自己那样教育儿子。她说到做到,她能想象这番情景。
然而,今天晚上,听着蟋蟀的叫声,林珊发现自己既难过,又不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旅行至此。旅行一向不是林珊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任何人在节日期间的延陵都会兴奋过度。更别说今天自己见到的这几个人物了:她还在其中一人家里借宿,而另一位——
林珊真不该那么说他的《赤壁怀古》。那会儿他在想什么呢?他当时一定认为,自己是个傲慢自负,又恣意妄为的姑娘,这又是一条例证,证明女人有才学就是个错误。他一直笑,还和她交换观点,可男人往往就是心口不一。
林珊特意告诉他,那两首词自己都背得下来。希望他能记住这点,明白自己之所以这样说(部分地)就是要向他道歉。
绢纸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今晚没有月亮,风停了,鸟声也没了,蟋蟀还在叫个不停。她朝床上瞥了一眼,现在又不困了。她正盯着案头上的两本书,这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林珊并没有害怕。他踱进屋里时,她还在想,似乎是自己没把门关上。
“我见屋里还亮着灯。”他静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