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冬(第7/8页)

“如果优势只建立在对方的弱处上,便活在恐惧中。”格得说道。

“对,但女人好像害怕自己的优势,害怕自己。”

“是否有人教导她们信任自己?”格得问,他说着,瑟鲁又进来继续做事。他与恬娜眼神相对。

“没有,”她说:“没人教导我们信任。”她看着孩子在盒中堆彻木柴。“如果力量是信任,”她说道,“我喜欢这字眼。如果不是这些安排:人外有人、王、大师、法师及主人,一切好像都无谓。真正的力量、真正的自由,存于信任,而非蛮力。”

“如孩童信任父母。”他说道。

两人沉默。

“世风如此,”他说,“连信任都可令人腐败。柔克的男人相信自己与彼此。他们的力量是纯正的,纯正得不受一丝玷污,因此他们将纯正误认为智慧。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会犯错。”

她抬头望着他。他从未如此谈过柔克,完全客观、抽离。

“也许他们需要女人来指出这点。”她说道,而他笑了。

她重新转起纺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如果能有女王,为什么不能有女大法师。”

瑟鲁凝神倾听。

“扇火止沸,炊沙成饭。”格得说道,一句弓忒成语。“王由他人赋予权力,而法师的力量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

“而且是男性力量。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女人的力量是什么。好吧,我懂了。可是无论如何,他们为什么不能找个大法师——一个男大法师?”

格得研究长裤褴褛的内侧缝边。“嗯,”他说:“如果形意师傅不是回答他们的问题,便是回答他们没问的问题。也许他们应该问。”

“这是个谜语吗?”瑟鲁问道。

“是的,”恬娜说:“但我们不知道谜面是什么,只知道谜底是:弓忒岛上的女人。”

“有很多。”瑟鲁思索一刻后说,显然心满意足,走出门,搬运下一批柴火。

格得看着她离开。“一切都改变了,”他说:“一切……恬娜,有时候我想,我在想黎白南的王治是否只是开端。道……而他是道的守护者,不是过客。”

“他看来那么年轻。”恬娜温柔说道。

“跟莫瑞德当年遇上黑船时一样年轻。跟我一样年轻,我在……”他住口不言,透过窗户看着光秃树木外的灰白冰冻田野。“或是你,恬娜,在那黑暗的地方……年轻或老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有时我感觉自己仿佛活了一千年,有时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像透过墙壁隙缝的一瞥惊鸿。我死过,也重生过,在旱域、在太阳下的这里,不只一次。而《创世歌》告诉我们,我们曾回归,并将永远回归源头。而源头永不止歇。‘惟死亡,得再生……’我带着山羊在山上时,想着这点,白昼似乎永无止境,但在夜幕降临前,时间又像静止不动,然后又是早晨……我领会羊的智慧。所以我想,我悲哀什么?我哀悼谁?大法师格得吗?为什么牧羊人鹰会为他感到哀伤羞辱?我做了什么该感到羞辱的事吗?”

“没有,”恬娜说:“没有,永远不会!”

“喔,会的,”格得说:“人类的伟大奠于耻辱,由其而生。因此,牧羊人鹰为大法师格得哭泣,同时也尽其所能,如牧童般照顾羊群……”

一会儿后,恬娜微笑。她略为害羞地说:“蘑丝说你像才十五岁。”

“我想应该差不多。欧吉安在秋天为我命名,来年夏天我便去了柔克……那男孩是什么?一份空无……一种自由。”

“瑟鲁是谁,格得?”

他没回答,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说:“被如此创造……她还能有什么自由?”

“所以我们便是我们的自由?”

“我想是的。”

“你力量满灌时,仿佛得到人类最顶级的自由。但付出了什么代价?什么让你自由?而我……我被创造,像陶土一样,被那些女人的意志塑造。她们服侍太古力,或是服侍建立所有仪式、道法、场所之男人,我分不清楚该是如何。然后我自由了,与你还有欧吉安一道,在那片刻。但那不是我的自由。它只给了我选择,而我做了选择。我选择像陶土一般塑造自己,好用于农庄、农夫及我们的孩子上。我将自己塑成容器,我明白它的形状,但不明白陶土;生命舞动我,我认识舞步,但我不知道舞者是谁。”

“而她,”格得在长长沉默后说,“如果她有朝一日能起舞……”

“人们会惧怕她。”恬娜悄声道。尔后孩子进了屋,谈话主题便转向在火炉边盒中发胀的面包面团。他们如此交谈,安静冗长,从一件事到另一件,回顾、反覆,超过短暂半日,用语言将两人生命中那些未曾分享的岁月、行事、思绪,纺织,缝合为一。然后,他们将再度沉默,工作、思考、梦想,身旁伴着沉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