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冬(第5/8页)
村民的态度相去不远,些许窃窃私语及低声嘲弄,但仅此而已。显然赢得尊重比蘑丝想象得还容易,也或许是二手货没什么价值。
他们的接纳与她之前揣想的非议,同样让她感到受玷污、贬抑。只有云雀让她自耻辱中解脱,毫无评断,不用任何字眼——男人、女人、寡妇、外来人——取代她看见的事物,仅仅观望,带着兴味、好奇、羡慕及宽容,看着她与鹰。
因为云雀并未透过牧人、雇工、寡妇的男人等字句检视鹰,而是直接看到他本人,所以她发现许多不解之事。他的自尊与简朴不输她认识的其余人,但在特质上些许不同。他有某种硕伟之处,她想,当然不是身高或胖瘦,而是在其灵魂及心灵。她对亚薇说:“那人并非一生都与山羊共处。他对世事的了解比对农庄还多。”
“我认为他是个受诅咒,或因某种原因而丧失巫力的术士。”女巫说:“这种事有可能发生。”
“啊。”云雀说道。
但来自浮华世界及皇宫宝殿的“大法师”一词,用在橡木农庄上的黑眼灰发男子身上,又显得太崇高伟大了些,因此她从来没做此联想。如果她曾想过,就绝不可能如此轻松与他相处。连他曾经可能是个术士这点,都让她颇不自在,名称扰乱她对本人的印象,直到她再次亲眼见到他。他正攀坐在果园里一株老苹果树上锯除死木,她朝农庄走来时,他大声招呼。他的名字很适合他,她想,这样栖息在树上。她朝他挥挥手,带着微笑继续前行。
=奇=恬娜没忘记羊皮外套下、壁炉旁地板上的问题。时间在这间被冬季锁闭的石屋中,十分甜美惬意地流逝,不知几天或数月后,她又问了一次。“你一直没告诉我,”她说,“你怎么会听到他们在路上谈话。”
=书=“我想我跟你说过。我听到有人从我后方来时,躲到路旁。”
=网=“为什么?”
“我当时只身一人,而且我知道那附近有几个强盗集团。”
“当然是……但他们经过时,黑克正好谈到瑟鲁?”
“我想,他说的是‘橡木农庄’。”
“这都很合理。只是,看起来太巧了。”
他明白她并非不信他的话,向后倚躺,等待。
“这就是会发生在巫师身上的那种事。”她说道。
“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也许吧。”
“亲爱的,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重操旧业吧?”
“不是。压根儿不是,这样就太不聪明了。如果你是巫师,你还会在这里吗?”
两人正躺在宽大橡木床上,满覆羊皮及羽毛被,因为房间里没有壁炉,当晚除了落雪,又降硬霜。
“但我想知道这件事:除了你称为‘力量’的东西外,还有些什么?也许先于力量?或力量仅为某件事物的表现方式之一?就像欧吉安有次谈及你时说道,你在承袭任何智识或训练以成为巫师前,就已是法师了。天生的法师,他说。所以我想,拥有力量之前,必先拥有容纳力量的空间。一处等待填满的空无。而这空无愈大,则可填入愈多力量。但如果从未得到力量,或者被夺取、被送出,则空无依旧在。”
“那处空无。”他说道。
“空无只是一种说法,也许不正确。”
“潜力?”他说,然后摇摇头。“能变成、成为某种事物?”
“我想你会在那条路上,时机正好、地点也正好,就是因为如此,因为那是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没让它发生,你没促成它发生,它并非因你的‘力量’而发生。它发生在你身上,只是因为你的……空无。”
须臾,他说:“这跟我年轻时在柔克学到的意念类同:真正的法术在于‘为所当为’。但这又更进一步。不只是‘为’,而是‘被作为’……”
“我认为不只这样,应该比较像是真实作为的发源。你不是来救了我一命、不是将耙子刺入黑克吗?那的确是‘作为’,为所当为……”
他又陷入沉思,最后问她:“这是你还是护陵女祭司时被授与的智慧吗?”
“不是。”她小伸懒腰,望入黑暗。“阿儿哈被教导:要拥有力量,就必须牺牲,牺牲她自己,还有别人。是一项交易,付出才有所得。我无法说这些话不对,但我的灵魂无法存活在那狭隘地方——以物易物、以牙还牙、以死还生……在那之外,更有一种自由。在给付、报答、赎偿之外;在一切交易与平衡之外,有一种自由。”
“‘道也’。”他轻声说。
那晚,恬娜做了梦。她梦见自己看到《伊亚创世歌》中的道。是扇小窗,镶着扎结、雾白、厚重的玻璃,低低嵌在海上一座老屋的西墙上。窗户紧锁。她想打开窗户,但需要一个字,或一把钥匙,是被她遗忘的事物,一个字、一把钥匙、一个名字,少了它便开不了窗。她在逐渐缩小变暗的石屋搜寻,直到发现格得正搂着她,想唤醒、安慰她,说:“没事了,亲爱的,一切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