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6 困兽(第5/8页)
她不肯告诉我要带我去哪儿,也拒绝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她脚步轻快地走在我前面,守卫紧紧跟在我身后。当我抵达时,才发现并不远,只不过走到通道尽头,穿过一扇锁着的门,往下走一段楼梯,然后是另一排紧闭的门。
“我们不去外面吗?”我问道。眼前是一排牢门,跟我的牢房没什么两样:灰白的铁门,底部有个窄窄的槽口,供餐盘进出,观察孔在齐眼高度,只能从过道这边打开,从里面不行。
“这不是一场野餐之旅,”她说,“有些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她走到第三个门口,把观察孔滑开。和我囚室里的一样,它显然很少被打开,滑动时极不流畅,因为生锈而吱嘎作响。
神甫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指着观察孔对我说:“你过来看看。”
我走向铁门,贴身向孔里望去。在囚室里面光线要暗一些,一盏灯泡显然比不上过道里的一排电灯。尽管我的眼睛还在适应光线,仍能看到这间囚室和我的一模一样,也是窄小的床,灰白的四壁。
“看仔细些。”神甫说道,她的呼吸就在我耳后,带来一丝暖意。
这时我才看到那个男人,靠墙站在囚室最阴暗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门口。
“你是谁?”他边问边走上前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以便把我看清楚。他的嗓音和观察孔一样锈迹斑斑,因为长期不说话,声音非常刺耳。
“别跟他说话,”神甫命令,“看着他就行了。”
“你是谁?”他又问,声音提高了些。他貌似比我大十岁左右。我在之前城墙放风时从未见过他,但他胡子很长,皮肤苍白,表明他不是看护室的新囚徒。
“我是卡丝。”我说。
“跟他说话毫无意义。”神甫说道,她听起来有些烦人,“看着就可以了。事情马上就会发生的,我已经预感到这一切好几天了。”
那个男人又往前走了两步,离门只剩一尺远,近得我能伸出手穿过观察孔摸到他。他仅剩一只手,烙印在乱蓬蓬的头发下面若隐若现。
“有别人跟你在一起吗?”他问,“自从他们把我抓来这里,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任何人了。”他又凑近了些,举起仅剩的那只手。
接着他就倒了下去。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的双腿像暴雨冲刷下的沙堤一般,手捂向腹部,全身抽搐了两次。他没有发出任何叫喊声,从口中吐出的只有一股鲜血,在灯光下呈现乌黑之色。然后他就再也不能动弹了。
我还没有机会说话,或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在他倒地时下意识地从观察孔旁跳开。在我有机会再往里面看之前,神甫已经抓住我的手臂,让我面向着她。
“看到了吧,你觉得自己在这里安全吗?”她把我推到门上,双臂靠着铁门带来一丝凉意。“这个男人的孪生妹妹把他关在这里,然后认为自己安全了。但她在议会里树敌太多,看护室也没办法保护她。她的敌人抓不到他,于是被迫直接对她下手了。他们还是成功了。”
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对我来说,这个男人的死带来的恐惧感是双重的。在男人倒下那一刻,我看到一个女人腹部朝下躺在床上,黑色长发整齐地编成辫子,一把刀插在背上。
“这是扎克干的吗?”
她不屑一顾地摇摇头。“这次不是。这无关紧要,你需要意识到的是,他也不见得能保护你。当然,他现在很得宠,但他的计划过于大胆。如果议会要攻击他,他们会找到方法,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下手。”
她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我都能看清她每根睫毛,以及前额烙印左边跳动的血管。我闭上眼睛,黑暗中却满是躺在我身后地板上的男人的画面,他想说些什么,鲜血却从口中狂喷而出。我感到难以呼吸。
她非常缓慢地说:“你必须帮助扎克,也是帮助我。如果他失败了,其他议员要攻击他,他们会对你或者他下手。”
“我不会帮你。”我回答道。我想起装满水缸的密室,和扎克对那些漂浮的人所做的事。但这些恐怖画面跟我身后地板上流血的尸体,还有面前神甫那张无情的脸孔比起来,显得非常遥远。
“我没办法帮你,”我又说,“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我还在想,在她面前我能多长时间不哭出声来,但她突然转过身去。
“把她押回囚室。”她边走边回过头来,对守卫下达命令。
*
对我来说,这间囚室,四面墙,屋顶和地板,就是整个世界。对了,还有那扇冷酷无情的门。我试着想象外面的世界:朝阳照在刚刚割过的麦茬上,洒下尖锐的影子。夜晚,河上的天空无限宽广。但这些于我都已经成为概念而非现实。它们和雨水的气息,河沙踩在脚下软软的感觉,黎明时小鸟的喧闹一样,都已离我而去。所有这些景象,现在都不如水缸密室的幻象真实,那些浸透的身躯,无声地漂浮在橡胶管子中间。关于自由岛的幻象也越来越少了,那些开阔海洋的画面再也无法穿透到囚室中来。我对时间流逝的统计还在继续,直到有一天,我感到逝去的光阴已经填满了这间囚室。那种感觉就像在往囚室里缓慢注水一样,过去的时光一开始以星期计,后来按月计,现在变成按年计算,时间的重压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不禁想道,常常困扰先知的失心疯,都是这么开始的吗?如果发疯不可避免,那么数年的囚禁生活只会加速它的到来。我曾听父亲如此描述黑文镇集市上的先知灵魂出窍。现在我感觉这个用词真是无比贴切。神甫对我思想的刺探,以及关于水缸的幻象都让我费尽心力,我的大脑中再没有地方能容下其他事情,尤其是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