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怒放(第16/17页)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她很小声地说。月光洒进来,扫去了司徒清脸上的怨尤与忧戚,只剩下淡淡的坚决。
这一日过了子时就是谷雨节气,寓意着上天赐与雨露滋润大地,谷物生长,万物将在秋季丰收。所以这个夜晚格外湿润,呼吸间含着饱满的潮气,露水凶野地滚落在草木的枝叶上,仿佛它们正在失声痛哭一般。
凌郁觉得喘不上气来,姑苏城如一座金雕玉砌的牢笼,城墙重重围起来像要挤碎她。她凶恶地拍打城门。守城兵卒认得凌少爷,低眉顺眼放她出城去。她只顾疾行,想把一切狠狠甩在身后,也不辨去路,直到一片嫣红撞进眼中来,才知原来是到了骆英的海棠林。成千上万朵海棠花正在无人的黑夜中尽情盛放。它们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奋力撑开包裹得紧紧的花苞,把滋润了多日、鲜艳欲滴的红色花瓣层层展开,鹅黄色的花蕊探出头来,含着羞怯又带着骄傲,注视着这个了不起的世界。
凌郁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鲜活有力的情景。她似乎都能听到它们相互鼓劲、舒展筋骨的声响。这生命力如此强大不可阻挡,令她不禁涌上了绝望的妒嫉。她想她怎么就不曾这样用力地开过花?她把漫漫岁月都耗费在毫无意义的厮杀上了。杀戮令生命蒙羞。当她挥刀砍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血污泼在了她洁白的心灵上,从此她便丧失童真,被罚与美好的人生永相隔绝。
她多么想在这样的夜晚像海棠花一样地怒放啊。可是这美丽的年轻生命白白流逝,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没有爱。
凌郁穿过海棠树林,走到林红馆前的草地上,望着面前这一片黑黝黝的湖水。
我该往哪里去呢?
四野寂静,司徒峙冷酷的命令冰山一样压在她心口上,徐晖放浪的笑声仍然不可遏止地在她耳畔回响,他们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拽她入地狱。她愤怒地直想抽出她的匕首,猛力劈杀。可是杀谁呢?她面前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倒影。
凌郁抓起洞箫放到唇边。她手指不住颤抖,一时间竟吹不成调,只有腔子里的一股气穿过竹管内壁,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仿佛是洞箫正自哀伤地嘶鸣。
此时,沉寂的天地间扬起一阵琴声,弹的是一曲她再熟悉不过的《水调歌头》。琴声清越悠远,以轻柔的和音向她的洞箫发出邀约。
凌郁不由自主送出一口气,勉力跟上这调子。她心神涣散,把握不住曲调走势,箫声忽高忽低,摇摆不定。而那琴声却始终不急不徐,声音由弱渐强,携着她稳住气息走势。她的箫声渐渐洗去暴虐的杂音,淌出纯澈婉亮的长调。
一曲既终,凌郁早已知晓这琴声的主人是谁。她鼓足勇气转回身。林红馆的廊下,那个清俊的人儿站起身来,向她缓缓走来。
“大哥……”凌郁见到慕容旷,心头百转千回,几乎要落下泪来。
慕容旷默默望着她,满面风尘仆仆的忧伤。
凌郁忽然渴望死去,就死在慕容旷的手下。这样终于会有人搂抱着她,为她哭泣,给她温暖。她不由怂恿道:“早该为静眉报仇了。不用再犹豫了,动手吧!”
慕容旷沉默良久,开口却道:“你眼睛里,为何有这么多的怨恨?”
“你为何不怨恨?”
“怨恨只能让人失去更多。静眉已然回不来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这句悲伤的话霎时击碎了凌郁坚硬的铠甲。两行热泪如清泉般,不可抑制地从她眼眶中汹涌而出。
“你忘了吗,大哥起过誓,要一生一世保护你。”
“可我不值得你如此……你不知道吗?我是蛇蝎心肠!我这里……”凌郁按住胸口,哭出声来:“我这里全都是最恶毒的诡计!”
“我却再顾不了那许多了。”慕容旷低语道,眼中尽是苦涩的柔情。
“大哥,大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凌郁一头撞进慕容旷怀里,抵住他衣衫前襟放声痛哭。在他面前,她终于原形毕露,露出心灵最软弱的地方。
爱终于盖过了恨。慕容旷抚摸着凌郁柔软的头发,也不劝止,任由她哭个痛快。
巨大的幸福和悲哀如涨潮般将凌郁淹没。她贴在慕容旷胸口上肆无忌惮地哭着,那胸膛宽阔温厚,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仿佛大海的潮起潮落。她感到久违的温暖和舒坦,就像回到了故乡。原来这是自己最亲的人了。她在心底里哀切地呼唤他,大哥,我就只有你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大海深处忽然传来慕容旷的召唤:“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