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8/25页)
李益笑道:“名士赚钱容易,但名士得来不易,古今诗人千万,能如青莲有几人?李白之前皆寂寞,李白之后无李白,他可以说千金尽散还复来,别人却不行了。”
卢闰英笑道:“为什么?”
李益道:“因为别人不像他这么倒霉,失欢于群小后放逐在外,却又受永玉之累,谪放夜郎,嗜酒若命,迭逢坎坷,别的人一半是敬他的才,一半则是同情他的命,当然多少要周济他一点,钱来得容易,花得痛快,益增他的狂态,却也更洗炼他的诗才,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今人以为这是他的豪情,其实却是长歌当哭的悲哀,欲哭无泪的悲啸而已!”
“这又是怎么说呢?”
“他是个极端骄傲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诗才无匹,所以才会有诗嘲杜甫运思成句太苦而现老衰之态,意气何等豪放,可是到后来,他的话境更深时,却不再有那种凌人盛气了,反之只有白发三千离愁长的感慨,明镜秋霜的伤怀,那时候尊严已磨尽了,字里行间尽是谈酒,因为这些酒是他的诗换来的,圣贤寂寞而饮者留名,这不是他嘲笑自己吗?尤其圣贤两个字,更加要特别注解的,时人并称李杜,以李诗为仙,杜诗为圣,他一直看不起杜子美,不承认这个圣字,可是杜甫的遭遇比他好不了多少,客死逆旅,晚年也不得志,李白总算承认他这个圣字,圣贤寂寞是为杜悲,饮者留名则是自嘲,其痛苦可知!”
卢闰英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些,虽然她知道这只是李益个人意见,但这是超然于常论之外,她父亲的幕客中不乏文人骚士,小的时候,也听过他们评论诗人,李益的看法却是不同于一般人,因此忍不住道:“表哥,你好像对李青莲这个人很有研究。”
李益道:“是的,我做诗也不很费力,诗才也算敏捷,落笔很少推敲,信手成句,尚能得自然之致,而且我的习性也跟他相近,最讨厌那些不学无术而自以为能的人i忍不住就想出他们的丑,得罪了很多人,我们又同姓李,共一个老祖宗,因此我常拿他的事迹为诫,希望将来不要步他的后尘。”
卢闰笑道:“别的都没关系,只要不学他的酒就行了,我不反对偶而小酌几杯,别有情趣,可是一饮三百杯,那就是牛饮了,烂醉如泥有什么意思?我小时侯醉过一次,当时丑态百出不说,醒来后头痛欲裂,那个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时那个叫雅萍的丫头来请道:“表少爷,小姐,酒菜都摆在梅雪亭上了,请两位前来用膳。”
卢闰英笑道:“我不是吩咐摆到我的前房去吗?怎么又摆到梅雪亭了呢,大热天,上那儿吃饭干吗?”
“刘家甥少爷也来了,夫人吩咐一并招待,婢子想小姐是不要他上楼的,所以自己作主……”
卢闰英噘着嘴道:“梅雪亭就梅雪亭吧,为了这个厌物,这餐饭就吃不痛快了。”
李益忙问道:“刘家甥少爷又是谁?”
卢闰笑道:“我大姑母的儿子,平西侯。”
李益奇道:“平西侯是薛家并不姓刘呀!”
卢闰英笑笑道:“他的名字叫平,别字希厚,是我开玩笑,把他的名字连成一起,转入为阳,不就是平西侯了吗?”
李益笑道:“你可真会变花样来损人。什么?你表兄就是那个礼部尚书的长公子,自己也在礼部当员外郎的刘希厚?”
卢闰笑道:“是的,礼部刘文雄刘侍郎就是我的姑丈。表哥!你也认识刘表兄?”
李益笑笑道:“认识!大熟人,在很多酬酢场中都经常见面,这位仁兄很有意思,算得上是长安的名人,因为他吐词诙谐,言谈有趣,对人热心,交游极广,长安市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而且此公又是平康里中大豪客。”
卢闰笑道:“就是举止太轻浮。”
李益笑道:“你认为他举止轻浮,有些人还特别喜欢他的风趣呢,有些长安市上的女眷们兴致来了,结伴也举行什么游园赏花之集,爷们都一律摒诸门外,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独奉承召……”
卢闰笑道:“这么一个人还有什么出息?”
李益道:“出息大了,就因为他能交通内外,经常替一些显宦家门的内眷办些私事,所以他一直是受欢迎的客人,天大的难题,交到他手中,无不迎刃而解,他挂名工部员外郎,整天不在衙门,尽替别人跑腿。他父亲礼部尚书对此很生气,要以怠职的名义革他的差,结果倒是许多上宪为他求情,而且其他部里的人要把他调过去,礼部的人却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