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第9/14页)

霍小玉道:“长安无聊的文人太多,也该这样去教训一番,有些人连平仄都没有弄通,居然也以诗人自命,为了些狗屁不通的歪诗,还题在扇子上到处招摇!”

李益笑道:“这正是他教训人的话,他批评别人的诗,也常以沈约的声律为典。说那些人该先去把声骈之学弄清楚再来谈诗。”

霍小玉道:“这话也对呀,自声律之学倡行,更兼得两晋骈文之神韵,秉汉赋之工架,才成为本朝诗学之大宗,朝廷以律诗为取士之准,对声律与平仄对偶,尤为重视,这才使诗境步入了一个辉煌的境界。”

李益一叹道:“我最不同意的就是这一点,声律之倡。实为诗中之贼,诗重的是意境,是文人的感受而发而为心声,不能受限制的,今人言诗,以诗三百篇为宗,尤以风为祖,那些诗不受拘束,任意驰骋,才推为佳作,毫无穿凿堆砌的痕迹,如鬼斧神工,混朴天成,两晋之际,南诗不如北诗,就是因为南诗受了声律约束的原故。”

霍小玉道:“可是你的诗作中以律诗最多。”

李益道:“不错!那些诗是应制或应酬之作,为投时之所好,写给别人看的,不是为自己写的,所以我自己遣与之作,从不作律诗,像我今夜所赋的促促与饮马之曲,我不敢说是佳作,却是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霍小玉道:“你说要为文人出口气,就是为了这个?”

李益道:“是的,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抬抬贡,叫他把北朝的诗多读读,跟南时比较一下,到底是孰胜孰劣,然后才告拆他,以声律压人是多大的错误!”

话才说完,舱外已有人高声接口道:“高论!高论!兄弟等着有人说这番话久矣,却不想于背后得之。”

跟着人影一幌,正是黄衫客去而复返。

霍小玉道:“先生真会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黄衫客笑道:“在下来时,正逢李兄谈到在下的一些妄行,因此不便出来。”

李益笑笑道:“兄台听见了正好,也免得我再费一番唇舌,兄台以为管见如何?”

黄衫客鼓掌道:“夫子之言,于吾心有戚戚焉,这正是我想说的话,但不如李郎妙舌生花!因此不敢在人前道及。其实兄弟心中最痛恨的也正是律诗,兄弟十五入泮应试,就是四声未谙而被弃于榜外,发奋苦研声律之学,等到弄通了,才发现诸多拘束,言非我所欲言,乾脆弃文而就武,不作仕途之想了。”

霍小玉道:“那先生为什么又要在长安游戏人间,叫别人去钻攻声律之学呢?”

黄衫客笑道:“我参加的都是些失意文人之集,可怜他们白首穷经,一第难就,还不知道毛病出在何处,所以才给他们一点刺激,叫他们在声律上去了功夫,免得一辈子耽误在空谈上。”

李益笑道:“吾兄倒是个有心人。”

黄衫客肃容道:“兄弟这一生虽不作青云之想,但还是希望读书人能晋身仕途,为苍生去尽点心力,以免政务为一些庸材俗吏所把持,尤其那些名士,才学与品节都不错,就是犯了个孤僻的毛病,稍有失意,就自命清高,不肯随波浮沉,以一点虚名沾沾自喜,兄弟才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叫他们放弃清谈去专攻实务。”

李益叹道:“吾兄此举用心虽佳,但却也是斯文罪人,也许有许多真正的诗才就此被埋没了!”

黄衫客道:“我倒觉得十个名士,不如一个好官,读书人不求仕进,岂不是白糟塌了那些年的苦读?”

李益肃容道:“兄台胸怀天下,李益失言了。”

黄衫客笑道:“那里,李兄才气过人,却不为文人迂行所拘,穷中求通而不损志节,这才是兄弟最敬佩的人,兄弟以为表现文人之节,当于无可奈何之时,如李陵之降胡,乃是留此有用之身,冀图作更佳报国之途,方中求圆,才是大丈夫的作为,所以兄弟对李郎的事,略尽棉薄奔走了一番,总算已有了眉目。”

李益笑笑道:“可是已经找到买主?”

黄衫客一怔道:“李兄已经知道了?”

李益笑笑道:“吾兄既然不愿作盗贼之行而有助于兄弟,自然是为我这两船货物找个买主了。”

黄衫客道:“佩服!佩服!”

李益笑问道:“那些买主是在此地收货,还是要我运到长安再交给他们?”

黄衫客一惊道:“李兄知道我是卖给谁了?”

李益道:“奔牛小镇,没有大商家能买得起,当然只有卖给那些委托兄台阻我行程的商家了,而且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船上载的是什么货,在短时间内才能成交。”

黄衫客笑道:“李兄心思之迅密,兄弟实在佩服!”

李益笑道:“这不算什么,本来是个最简理的道理,往深处一想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