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之船之旅(第6/7页)

“看来,我该向你认个错。你似乎说了实话,我刚才太武断了。”老太婆说。

“嗯。”

“让我看看你。”老太婆翻身下车,冰凉的手指挑起特里斯坦柔软的下巴颏。他不得不抬起头,榛色的眼眸对上浑浊的绿眼。“你看起来够诚实。”老太婆说,“你可以叫我瑟莫勒夫人。我正赶往石墙村参加集市,正好想找个男孩帮我照看花摊——我卖玻璃花,天底下最玲珑剔透的东西。你一定能把活干好,可以给你的那只手戴上手套,免得吓到客人。你觉得如何?”

特里斯坦考虑了一下,说了声“失陪”,走回去与依凡妮商量。两人一同走了回来。

“下午好。”星星说,“我们刚才讨论了你的提议,我们觉得——”

“怎么样?”瑟莫勒夫人直勾勾地盯着特里斯坦,“别像个哑巴似的杵在那儿啊!说话!说话!说话呀!”

“我无意帮你照看花铺。”特里斯坦开口,“因为我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不过,若你愿意载我们一程,我与我的同伴会付你车费。”

瑟莫勒夫人摇摇头:“那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能自己捡拾柴火,你们只会为我的骡子‘失信’和‘无望’增添负担。我不载客。”她爬上驾驶座。

“可,可我们会付报酬的。”特里斯坦说。

老太婆讥讽地哈哈大笑:“无论你拿什么东西来换,我都不会载你。要不就帮我在石墙村的集市上看花摊,要不就滚蛋。”

特里斯坦触摸上衣的扣眼,感受到那个东西,冰凉而完美,与他一路相随。他将它取了出来,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高高举起,给那老太婆看:“你说你是卖玻璃花的,那你对这个有兴趣吗?”

那是一朵由绿色和白色玻璃拼成的雪花莲,样式精巧:宛如一大清早刚从草原上摘下,依然挂着露珠。老太婆瞥了一眼绿色的叶子和细密的白色花瓣,大声尖叫:“你从哪儿弄来的?给我!快给我!”她的声音如同丧失伙伴的落网之鸟痛苦的悲鸣。

特里斯坦合拢手指,盖住玻璃花退了几步,大声说:“我突然觉得我很珍惜这朵花,因为这是出发时父亲送我的礼物,于我个人及家庭都有无与伦比的意义。它必定带给了我各种各样的好运,我最好还是留着它。我与我的同伴能走去石墙村。”

瑟莫勒夫人在威胁与哄骗中纠结不已。两种心思针锋相对,赤裸裸在她脸上交替显现。她兀自强忍,险些克制不住,双手环抱住自己,用沙哑的语气说:“好,好,不用着急。我们一定能谈妥的。”

“我不信。”特里斯坦一口否决,“想让我看上眼,那条约必须尽善尽美,不仅要切实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还要约束你的言行举止。你得时刻对我和我的同伴友好相待,不得抱有恶意。”

“让我再看一眼雪花莲。”老太婆恳求。

脚上系着银链的五彩鸟从敞开的篷车门飞了出来,低头观望谈判进程。

依凡妮不由开口:“可怜的小东西,居然被这么绑着。为什么不放了它呢?”

老太婆对她置之不理(在特里斯坦看来是这样),继续对特里斯坦说:“我会载你到石墙村。我以我的尊严与真名担保,一路上绝不会伤害你。”

“也不能因为无动于衷或间接的伎俩,让我或我的同伴受伤。”

“你说了算。”

特里斯坦沉思片刻,真的不敢信任她:“我希望你能发誓,要将我们安然无恙地送达石墙村,并提供一路上的食宿。”

老太婆咯咯直笑,点了点头。她费劲地翻身下车,清了清嗓子,往泥地里吐了口痰:“该你了。”她指了指那摊痰。特里斯坦也在旁边吐了一口。老太婆用脚将两人的痰抹成一片,说:“好,生意谈成了。把花给我吧。”

她脸上的贪婪和渴望显露无遗,特里斯坦这才意识到,自己本能谈成一笔更合算的交易,但他还是把玻璃花给了老太婆。老太婆接过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豁牙。“哦,这应当就是二十年前,那个该死的臭丫头送出去的上等货了。”她抬起头,锐利的老眼盯着特里斯坦,“好,小伙子,告诉我:你知道你一直别在扣眼里的是什么东西吗?”

“一朵花,一朵玻璃花。”

老太婆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特里斯坦都怕她笑岔气了。“这是冰冻的魔法,蓄有法力。若经能人之手,便能焕发出不可思议的奇迹。看好了。”她把玻璃花高举过头,缓缓放下,拂过特里斯坦的前额。

那一瞬恍惚迷离,宛如浓黑的蜜糖流经血管,整个世界都变了形。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高耸入云,老太婆似乎成了女巨人。特里斯坦的视线模糊又混乱。

两只大手落下来,轻柔地捧起他。“对你来说,这可不是最大的篷车么。”瑟莫勒夫人嗓音低缓,像流动的闷雷,“我会遵守诺言,保护你不受伤,让你在去石墙村的一路上吃饱睡好。”她把睡鼠塞进围裙口袋,艰难地爬上篷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