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之船之旅(第5/7页)
在弗柯敦镇的小酒馆里,特里斯坦博得了极高的声誉,因为他背出了柯勒律治[4]的《忽必烈汗》和《赞美诗》第二十三章,以及《威尼斯商人》里“论仁慈”的演说词,还有一首诗,讲一个小男孩站在燃烧的甲板上,他是唯一的生还者。每一首诗都是他在读书时非背不可的,他真是万分感激切丽太太逼他背书的良苦用心,以至于弗柯敦镇的居民们都想让他留下,成为镇上下一任吟游诗人。特里斯坦和依凡妮不得不趁夜色死寂之时,偷偷潜出小镇。这得多亏依凡妮,她说服了镇上的狗,不要在两人潜逃时吠叫(特里斯坦永远也搞不明白她是怎么办到的)。
特里斯坦的脸被晒成了坚果的棕褐色,衣服也褪为铁锈和灰尘的色泽。依凡妮依然白皙如月,不管走了多少里,她的腿还是跛的。
一天傍晚,两人在一片密林边过夜,特里斯坦听到一段从未听过的优美旋律,哀婉而奇异,让他浮想联翩,心中满是敬畏和喜悦。眼前浮现出无限的空间,一个硕大无比的水晶球缓缓转动,驶过无垠的空中殿堂。萦绕耳边的旋律令特里斯坦心荡神驰、不能自已。
也许过了几小时,或仅仅过了几分钟,歌声淡去了。特里斯坦感叹:“太美妙了。”
星星的嘴唇动了动,不由得粲然一笑,双眼闪闪发亮:“谢谢你。直到今天,我才有了唱歌的心情。”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歌。”
“有些夜晚,我会与姐妹们一同唱歌,就像刚才那首一样。歌唱我们尊贵的母亲、光阴的自然法则、闪耀光芒的喜悦和寄身苍天的孤独。”
“真遗憾。”
“别这么说。至少我还活着,所幸我坠落在仙国,遇见你大概也是我的运气。”
“谢谢你。”
“不客气。”星星叹了口气,这回轮到她透过树木的缝隙凝望夜空了。
特里斯坦在寻觅早餐。他找到了几团新生的蓬球菌和一棵丰硕的李子树,熟透的李子几乎被晒成了果干。正在这时,他在灌木丛下头发现一只鸟。
他不打算抓鸟(几周前,他在抓一只棕灰色的大野兔时不幸失手,野兔在森林边停下,扭过头不屑地瞅着他,甩下一句“你就自个儿玩儿去吧”,便活蹦乱跳地钻进了草丛,把他吓得不轻),却被它迷住了。它是只与众不同的鸟儿,同雉鸡一般大,可羽毛色彩缤纷:有鲜艳的红色与黄色,还有耀眼的蓝色。它像是从热带流落至此,误入了这片蕨林。当特里斯坦渐渐靠近时,它惊慌地扑腾起翅膀,发出尖厉的哀鸣。
特里斯坦单膝跪地,柔声安抚鸟儿,向它伸出手。鸟儿的困境一目了然:连接鸟足的银链缠住了盘绕的根茎,它被缚住,动弹不得。
特里斯坦小心地解开银链,将之从树根上拿下来,左手抚过鸟儿乱蓬蓬的羽毛,对它说:“好啦,回家去吧。”可鸟儿没有飞走,反倒一歪头,凝视起他的脸来。特里斯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也摸不着头脑,便说:“快回去吧,有人会担心你的。”他低下身捧起鸟儿。
像是撞到了什么,他突然头晕眼花。尽管一直站在原地,他却像迎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身子摇摇欲坠。
“贼骨头!”一个沙哑的老嗓子大喊,“我要把你的骨头变成冰,将你放在火上烤熟!再挖出你的眼珠,一颗安在鲱鱼上,一颗绑在海鸥上,让混淆的双重视觉生生折磨死你!我要把你的舌头变成蠕虫,手指变成刀片,火蚁会让你的皮肤奇痒无比,你每挠一次——”
“别再咒骂我了。”特里斯坦对老太婆说,“我没偷你的鸟。它的链子缠上了树根,我帮它解开了。”
老太婆顶着一头铁灰的乱发,狐疑地瞪着他,随即急切地跑向前抱起鸟儿,对它耳语了几句。鸟儿回以乐音般的奇异鸣叫。老太婆双眼一眯,极不情愿地承认:“看来,你也并非满口谎言。”
“我说的一句不假。”特里斯坦话音未落,老太婆和鸟儿已横越了半个林地。特里斯坦采完蓬球菌和李子,折身走回与依凡妮分别的地方。
依凡妮正坐在路边揉腿,伤腿的知觉越来越分明,她屁股疼、腿也疼。有几夜,特里斯坦曾听见她暗自啜泣,要是月亮再派一头独角兽过来就好了,可她不会。
“那可真是不可思议。”特里斯坦将早上的事告诉了依凡妮,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
当然,他错了。几小时后,当两人步行在森林小径上时,一辆油漆锃亮的篷车从后驶来,拉车的是两头灰骡子,驾车的是那个扬言要把他的骨头变成冰的老太婆。她勒住骡子,冲特里斯坦弯起枯瘦的手指,对他说:“过来,小伙子。”
他警惕地走向她,试探道:“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