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塌陷(第6/16页)

裳女士来我家了。对于裳女士没有提前预约,我母亲唉声叹气,她说,“思仪她妈说,她快到了门口,这次她会给我半个小时。她难道也不清楚,我也很忙,真的很忙,忙得真想任何事都能像收衣服才好,能够折叠才好。”

我清楚地记得裳女士登门的下午,裳女士开着一辆时尚的磁力轿车,她登门的时候,先是绕旖旎的海岛走了一圈,十分钟后,磁力车到达我家门口。我母亲亲自出门来迎接她(我家并没有保姆机器人)。这天,裳女士穿着一身粉红的休闲服装,拎着提包,面容憔悴。

“她从来不听话。自从被我发现后,我们谈过一次,今天早上,她又和我吵过,我真的很累。”

“我不骗她,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爱。”

“我发现给她配一台机器人,是错误。它有高超的智商。会使坏。机器人和我们人不一样,它终究不牢靠,幸好我始终握有它们的钥匙,否则人类前途不堪设想……”

说罢,她哭了起来,她痛心疾首,她像一个孩子伏在我母亲旁边的抱枕上,哭得披头散发,像一头野兽,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让我母亲只能安慰她:“小裳,思仪她不恨你,一切会好。”

我隔着窗子站在外边的草茵地里喝茶,看着音乐喷泉流出各种形状的水花,我只敢在距离裳女士很远的地方。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人类哭泣了,人类高度进化到这个时候,证明了一件事:某种程度上,人类变得更为脆弱,或许说,只是现在人类进化到没有遮羞布,到了无可回避任何维度的地步。

裳女士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裳女士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心虚起来,待我母亲去给她沏了一杯茶,我远远地走开了。

其实,我差点让裳女士的情绪感染,我已经得知她和菲思仪吵架的原因,我并没有上前聆听她们的谈话。裳女士看着我的眼神是橙色的,也许是情感让她基因变异,也许是她从太空回来后留下的创伤。她的眼神让我觉得非常诧异,不可捉摸,我根本猜不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只是隐隐让我觉察到裳女士的决定,也许她会真如我母亲所说,是时候该发生新的改变了。

裳女士痛哭流涕,我母亲一直在安慰她。

“小裳,你要重新来过。欢迎你来找我,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

裳女士用手帕揩了揩眼泪,她说,“我好了,哭一哭就好。”

那天,月亮将近树梢的时候,裳女士拖着疲惫的身子迈进磁力车,她终于走了。接下来的几天,在海岛的国际学校,令我惊讶的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菲思仪。这让我感到无比巨大的恐慌。

裳女士把菲思仪带出了城堡,带走的还有我们的逃离计划。

时隔两个月,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算亲自去菲思仪家里一趟,菲家的四合院悄然无声,我趴在巨大的海景玻璃上,透过那道环形走廊,往菲家的客厅张望。在杂乱的高脚凳后面,我发现了阿K,看到阿K的时候,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急忙去捂住嘴,差点惊声尖叫。

阿K死了!它的手臂被拆得七零八落,还有那颗白色可爱的大脑袋,它的眼睛黯淡无光,不再有电波通过时的炯炯有神,成了两盏再普通不过的聚焦灯,阿K的头壳上蒙上一层灰,那是海上吹来的灰白色盐芒。

天啊!裳女士拆解了阿K。除了我之外,裳女士把阿K当成了罪魁祸首,她在我们行动前杀死了阿K!

我眼前的只不过是二十二世纪一具机器人朋友的尸体。

那天,我垂头丧气地离开空洞洞的四合院了,当到达悬崖边的时候,我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躺了下来。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因为菲思仪也从海岛彻底消失了。那天,悬崖上的我脑子里出现幻像。

阿K死了。

我又想起那个挑战人类生存极限的老坤,我坚信阿K依然存在。

2008年,本海岛因为南海领海冲突而建市,一百年前,本海岛产业全部转为高端科学研究,优先发展为城堡。那个夏天,我却愚蠢的在城堡里寻找菲思仪,这时有人说,菲思仪跟随母亲去往火星,移居钛铝金属为框架的火星城堡,她作为裳女士的助手跟随母亲开展科学活动。也有人说,她母亲只是被派往大陆开展新的科学领域,可能在北京,有可能在巴黎,或者美国佛罗里达的休斯顿。

我询问过我母亲,母亲沉默不语。(最大可能是,她在遵守城堡的行为法则);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再次前往星际飞机的航天中心,询问从火星上过来的男人和女人,那些男人承受了过多的宇宙射线,看起来肤色深沉,他们说话的时候,汉语有一种怪怪的腔调,以一种美国黑人的幽默对我说,他们都没有。再说一遍:还是没有。而另一些人听着我的陈述,似乎有点同情我了,这是从太空回来的女人们,女人们与男人们一样有深沉的褐色皮肤,她们还带着少许星空的腥臭味,来自火星上的女人们笑着对我说,“朋友,你别傻了,我们的航天飞机都只有代号,没有申请权限怎么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