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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耀东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出了门:“万一死一条呢?现在送去最新鲜!我走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夏继成在鸿丰米店最后一次向老董汇报完情况出来时,便远远看见沈青禾等在街角。这一刻终于还是到了。

盛夏的傍晚,天边常常被霞光映得极其绚烂,但并不使人觉得温暖。也许是因为白天太过盛大辉煌,这最后的绚烂反倒有种曲终人散的孤寂感。

起风了,沈青禾觉得有些凉,这种感觉原本只应属于离别之秋。她和夏继成沿着大路朝江边走去,远远地便能闻见黄浦江熟悉的气息了。

“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的火车票。”

“国防部监察局?”

“对。我正打算去找你。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沈青禾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是我,是顾耀东。莫干山的事情没有结束。有人给齐升平写了匿名举报信,说看见那天晚上顾耀东跟着杨奎去仓库了。”

“他被逮捕了?”

“没有。我暂时应付过去了。但是这封信会留在齐升平和王科达的神经上,时不时跳出来作乱。我希望你能配合他渡过这一关。”

沈青禾的心情像在美国辛辛那提坐过山车。

“怎么配合?”她茫然地问。

“莫干山这一趟,刑一处、刑二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谈恋爱了。”

“我们只是演戏!是因为……”

“因为需要互相掩护,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需要你们继续演下去。我走以后,警局里会有不止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观察他。不管顾耀东还是你,都不能让人起疑心,更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长长的沉默。沉默地想心事,沉默地从南京西路走到了南京东路。

“这是任务吗?”

“算是吧。”

“时限多久的任务?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无限期?”

“这取决于你们的安全状况。”他理性得近乎冷淡。

沈青禾停下了脚步:“除了顾耀东,还有其他话想对我说吗?”她期待地望向夏继成的背影,夏继成回过头来了,丝毫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今后我不在上海,继续培养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有你在身边,他会很快成长起来的。”

“就这些?”

“就这些。”

前面已经能听见江水的声音。夏继成转回身,朝前走去。

站在黄浦江边,望着江水翻腾着向前,目光便也随着它一路往前,看得久了,便容易让人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等你到了南京,就是你看秦淮河,我看黄浦江了。”

“不都是同样的长江水吗?”

“你知道在你之前,那个位子上曾经牺牲过两名同志吗?”

夏继成笑了笑:“‘欲得虎儿须入穴,如今虎穴是南京!’这是南京地下市委的陈书记上任前,她先生写的临别诗。在她之前,南京曾经牺牲过八位市委书记。壮士一去不复还,她是真正的勇士。我不算什么。”

其实沈青禾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他是战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如果一切顺利,你还会回上海吗?”

“也许会吧。如果一切顺利,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迎来胜利。到那个时候,只需要一张火车票,不管上海南京,还是延安重庆,中国之大,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们就是普通人,生活里没有政治,只有山川湖海、柴米油盐。”

沈青禾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傍晚她沉默了很多次,但也许所有的沉默都是为了说出最后这些话。

“不知道今天该说后会有期,还是后会无期。就当这辈子都不会见了,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讲。我喜欢你,这句话我从来没有说出口,今天不怕讲出来。”

夏继成没有意外,但是也没有回应。沈青禾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只是望着江水慢慢地说着自己的话。

“在苏联,你抄在床头的诗,我还记得。‘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其实我也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有一个故事。”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对不起。”

沈青禾怅然若失,却也释怀了。这些年喜欢他,他只是假装不知道。原来他心里真的有爱人。那就好。她宁肯是这样。

“你应该祝贺我终于可以翻过这一页。也许我现在还不明白,究竟什么是爱情,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我是沈青禾,不是一般人,不管接替你的人是谁,他都应该为有我这样的搭档感到幸运。”沈青禾竭力朝他挤出一个洒脱的笑容,足够骄傲,足够倔强。

夏继成笑了:“这也是我的幸运。”

他当然知道她的心事。曾经还是邵屹时,他拥有过一段爱情,那段爱情很普通,那个女孩也很平凡,平凡到再也无人能相提并论,以至于那个女孩死后,邵屹也不存在了。在那之后沈青禾是唯一走进过他心里的人,因为珍视,所以更认为她应该有属于她这个年龄和时代的爱情,属于她的青春回忆和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