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6/7页)

伍云甫边静静倾听边微微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把每句话都纳入脑中思索,毕竟是在思考一个人,比思索那句情报用时长了几倍。反复权衡之后,伍云甫终于开口,富有逻辑性,每句话都针对沈兰的问题。“深谷同志,我明白你对云雾同志的担忧,也认可你对党的忠诚,你已经走出了小我,到达了大我的境界。你的担忧,也是我们的担忧,你比他更坚定,更可靠,更核心。所以组织派你到西安来,不仅是给他做联络人,而是要你帮助他,尽快完成从小我走到大我的过程。他貌似的摇摆不定,并不妨碍为党工作,也不妨碍入党。他毕竟是独立潜伏者,对组织内部情况不了解,就算走回了老路,也对组织造不成太大的危险。同意他正式入党的,是中央而不是我,所以是经过慎重和细致考虑的,同时也防备着他的危险。所以重新考虑他的入党和使命,也不是我们这一级能够决定的事。他的位置特殊,起着特殊作用,也就要特殊对待。他也许对共产主义不够坚定,但他意志足够坚忍,他也许对党的事业不够忠诚,但他的心灵足够忠义。他处在那样一个位置,如果不给国民党做事,首先就会受到怀疑,我们不要求他事必躬亲,只要求他做大事。抓捕郝连秀,我能理解他的出发点,既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又保护了你,还用另一种方式保护郝连秀。问题在郝连秀的叛变,不在他的办法,这应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是一个丰富复杂的人,不像我们原来没有信仰,可以虚位以待,很快接受共产主义信仰并为之舍身奋斗。他必须掏出来一点,才能填进去一点,比我们的过程都要长一点。不能因为他没有统一步调,就说他不是我们的同路人。我认为他的一些缺点,正是他自然而然的表现,也是他隐藏在敌人内部的优势。如果说他西安事变时为党做事,是因为亲情和道义,那么现在他,已经是共产主义信仰在支撑。”

沈兰没听到一句支持的话,却句句在理无可辩驳,只好带着不服沉默。伍云甫知道她的心理,笑着说:“你有意见,也要保留,必须无条件做好协助工作。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说给周副主席,因为刚才那些话,大部分是他讲给我的。”

“周副主席?”沈兰有些不相信耳朵,但旋即眼神里带着欣喜,不用伍云甫再劝说引导,意见已经消散了一半。“怎么处理郝连秀,现在非常紧急,要不还是由我营救出来,我来处理?”

伍云甫没有急于回答,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阳光下的景物,反复权衡斟酌。隔了很大一会儿,他转头过来盯着沈兰,带着悲伤:“已经处理过了。”

傍晚时分,武伯英带着罗子春去了中统调查室。他进门,刘天章正下班出门,明显对不速来访不愉快。武伯英感觉,他正故意把宣侠父失踪的嫌疑,朝自己身上引。就像街上无赖的手法,突然趁小贩不备明着偷走一件商品,逗引来追,然后跑入僻静胡同,刚追到没人处,背后出来一人用棍狠击小贩头部,打晕后洗劫身上的货款。现在不知刘天章那根棍棒在何处,何时落下。既然他敢吸引,武伯英倒是敢追,到最后自然能见分晓。武伯英不隐瞒怀疑态度,坐下询问宣侠父失踪那天他的活动。刘天章对答如流,有鼻子有眼有见证,滴水不漏。既然刘天章想把矛头引过来,已做好充分准备。武伯英也只是怀疑,话不能说透,味不可加重,只好用量来弥补。刘天章对他的啰嗦有些不耐烦,礼貌逐渐消退,继而沉默,继而厌烦,最后终于爆发。

“你问的那个人,死了!”

“不会吧,他的伤不致命。”

“没死你也不能见,再叫你一枪打死?”

刘天章用枪杀郝连秀反制,果然有效,武伯英只好闭嘴不言。看来他也不愿公开,深知此事背后的麻烦。武伯英不敢过分,刘天章也不敢过分,口气缓和下来:“真死了,洪老五害死了林组长,我手下都恨。审讯时一打,就失手打死了,我也不好过于究责。把两个人批评了下,顾着民愤,罚薪处理。”

武伯英苦笑:“你灭了洪富娃的口,又灭了最后一个活口。”

我退他进,刘天章又被激怒:“武专员,我看你,是想把宣侠父这档子事,摊在我的头上,是不是?给别人都摊不上了,把我拉进来顶缸,我好欺负,是不是?!”

武伯英退一步,和缓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替你洗脱,目前疑点,因为洪老五的死,都集中在你身上了。”

刘天章讥笑道:“替我洗脱,你还真讲兄弟情分,念着我对你的好?”

武伯英说得很诚恳:“当然,我是个念旧的人,念着你的好。你也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在我失势这两年,才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