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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庆在出发前已对应付这个场面做了周密布置。此刻他机敏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状态,传令下去:队伍暂且停止前进,留出一刻时间让宋朝臣民送别,时间一到马上开拔,再有上前骚扰押解队伍者立斩。金兵得令,在放送行百姓接近宋俘的同时,按照萧庆事先的安排,亦做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战斗警戒。
这一刻时间弥足珍贵,送行的百姓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向宋俘们饮泣慰别。送行者与被解者无论相识与否,皆如至亲一般紧紧执手,泪眼相望,难分难离,霎时间郊野上一片恸哭声,撼天动地。
赵佶于车辇中看到这个情景,百感交集,涕泗长流。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他的子民百姓原来是这样可亲可爱。他第一次由衷地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统治者应当善待他们,第一次痛切地意识到自己是怎样辜负了他们。但是一切都晚了!现在一切都不再属于他,包括痛改前非的机会。现在上苍留给他的,唯有悔恨痛疚而已。
心痛欲裂似箭穿,赵佶不忍再看那悲怆欲绝的送行场面,哀楚地合上眼皮,一任泪水从眼帘下渗出,在面颊上肆虐。
就在这时,赵佶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上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送你来了。
分明是李师师的声音!
赵佶的心骤然一跳。他以为是自己在昏蒙中的幻觉,茫然地抬了抬眼皮。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赵佶这才感到那声音是现实中发出的。他忙回脸看去,师师那久违的面容陡然出现在他面前。尽管师师是改了装的,把自己画脏了,扮老了,但以赵佶对她的熟悉程度,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四目相向,皆热泪盈眶。相互间何止千言万语,这时却无暇说,也无从说起。师师望着被迫脱下龙袍换了金服的赵佶,哽咽一瞬,道了一句,上皇,你老了。赵佶哀声道,无所谓了。
师师将一个包裹递上车去道,路上吃。赵佶和泪接过包裹道,难为你了。师师道,无论如何,上皇要挺住,要活下去,这是百姓的希望。赵佶点头道,明白,你的心意我明白。你要赶快离开汴京。师师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地活着,等着上皇返回中原。赵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有此一言,我心足慰矣。
赵佶知道萧庆对他的车辇监视甚紧,对师师低声催促道,这里危险,你勿再耽搁,速速离开。
这时又有一些百姓涌至赵佶车旁。师师最后凝视了赵佶一瞬,用力握一握赵佶的手,道了声上皇千万保重,便向外退了出去。
萧庆限定的时间转眼就到了,金兵和禁军开始驱赶百姓离开宋俘。师师低着头躲开了金兵和人群,悄悄地折上了一条小路,却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上。
盯上师师的那个人唤作方保,是赵佶的一名内侍。
这次被金人押解北上者,赵佶的内侍中除张迪等少数老弱病残被剔除幸免,年轻力壮者尽列其中了。这方保曾多次侍奉赵佶宠幸师师,对李师师的形容体态非常熟悉。方才师师挤向赵佶的车辇时,经过了方保所在的步行宋俘队伍,恰被方保瞥见,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后方保便一直留意,遥遥观察着师师的举动,越看越觉得那个女人就是李师师。他忽然就怀疑此前盛传的李师师自杀一事有假。倘我能帮助金人捉到真正的李师师,无疑可算立一大功,岂不便能获得较优越一点的待遇,以减少不堪忍受的徙途之苦吗?揣着这个卑下的心理,方保把他的怀疑报告了押队的金兵,押队金兵即向萧庆传报了上去。
萧庆是从宗翰处得知李师师其实未死的少数知情者之一,现在突闻发现了李师师的踪迹,自是宁可抓错人,不肯轻放过。他马上指派一名百夫长,率十数骑沿着方保指点的方向去追。
此外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李师师,这便是在汴京城里苦寻了师师多日的燕青。
那一夜燕青在城西探查师师的生死虚实时因躲避抓捕扭了脚踝,伤得着实不轻。他被段方搀进家门查看伤势时,连脚腕带小腿都已肿得老高,一星地面也沾不得了。幸得段方素敬燕青的为人,有意结交这条好汉,热情安置燕青在家里住了,并四处打听验方给他医治。经过了二十多天的精心料理,燕青的伤踝渐次康愈。在此期间,段方依照燕青的吩咐,时时留意有关李师师的消息,但除了街面上一些众说纷纭的议论外,别无新闻。
燕青暗忖,或许是师师已趁着城禁松动之机混出了汴京,心下稍安却又不免怅惘,从今以后天南地北,各自飘零,再欲见到师师恐是渺然无望了。
又过了几日,段方带来了金人要挟持徽钦二帝北上的消息,并告知燕青,汴京的百姓群情悲恸,男女老幼皆汹汹然地要去为二帝送行。燕青蓦地想到,万一师师没有离开汴京,为赵佶送行她是绝对不会不去的。如果在送行时被人窥破身份,必将极其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