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8/54页)

在门口挂着“聂”字旗的帐篷里,聂士成开始向朝廷写战况报告,他手中的毛笔抖动得厉害,使他不得不数次停笔。在他的身边,是一床军被,一个绣花枕头,一只装文件的铁皮箱和一支小小的左轮手枪。

这时,他得到联军出击的消息。时间是7月8日凌晨3时。

帝国官兵们脸上出现惊慌的神色。

根据聂士成的卫兵的回忆,当得知联军开始出击的消息之后,聂士成走出了帐篷,在一棵大榆树下徘徊不止。时值北方的夏夜,夜风凉爽,月影婆娑。这是天津西面的一个叫做八里台的地方,这个简陋的地名将很快载入中国的近代史。国家已经进入战争状态,大敌当前,军民一心是胜利的保障,这一点聂士成不是不明白。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帝国的局势何以至此。他现在几乎痛恨一切:太后、荣禄、裕禄、端郡王和义和团,同时,也痛恨自己。他觉得他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帐外,枪声突然大作。联军的出击开始了。

联军的出击部队由日本人的一队骑兵开始,冲击的目标是纪家庄。这个村庄距离天津城15华里,在租界的西南,是联军从南路攻打天津的通路。负责纪家庄防守的全是义和团,其首领叫做韩以礼。义和团似乎早有防备,在村庄附近埋设了大量的地雷,当日本骑兵踏上地雷的时候,从芦苇荡里冲出来的义和团员蜂拥而上,日军溃退。僵持两小时之后,5时10分,日本司令官江口少佐的增援部队到达,激战一个小时,义和团退出阻击阵地,纪家庄立即遭到日军的洗劫,同时,联军乘胜向八里台迂回。

在纪家庄的日军出击的同时,6000名英、俄官兵开始向租界出击,突然袭击了聂军的左翼,左翼聂军抵挡不住,撤到八里台。

聂士成部,帝国天津地区的陆军主力,一夜之间,被联军包围在八里台附近的一条狭窄地区。

1900年7月9日,八里台决战的日子。

这一天发生了值得记载的另外两件事:一、帝国政府电令身在广东的李鸿章“火速北上,处理外交事务”,这标志着帝国政府在宣战不到二十天的时候,就要开始“议和”了。二、帝国京城内的甘军董福祥部更加猛烈地攻击北京使馆区,据说是帝国政府想把所有的外国使节都当做人质,以为“外交交涉中的王牌”。

凌晨5时,八里台四周炮声大作。彻夜不眠的聂士成声音嘶哑地说:“兄弟们,开始了。”

聂士成面临的局面是:正面,6000名联军从跑马场方向进攻;背后,500名日军在步步逼近。

部下对他说:“赶快请求增援吧!”

聂士成说:“无援可增,准备打吧。”

阵前有一小桥,聂士成骑马立于桥边。炮弹爆炸,弹片横飞,聂士成一动不动。官兵们看见主帅站在前沿督战,无人敢退。当联军冒着枪弹冲到小桥边时,聂军官兵跃出射击阵地,与联军扭打成一团。双方上万官兵在小河边、旷野里杀得天地变色,厮打声、呻吟声和各国语言的咒骂声混成一片,直到鲜血把小河的水染红。联军炮火掩护的效果极其明显,而聂军的弹药逐渐减少。如果此时聂军得到增援,战况就会逐渐明朗,但是帝国的任何一支其他军队都没有策应和增援的任何迹象。的确如聂士成所说,帝国的军队“无援可增”。两个小时之后,聂军显示出支持不住的迹象。聂士成下了马,回到了他的帐篷里。等他重新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官兵们惊讶地看到他们的指挥官的装束已经焕然一新:帝国武官的全套礼服,紫纱质地的长袍,金线织就,图案豪华绚丽。长袍外套着一件皇帝恩赐的、代表至高荣誉的黄马褂,这皇家特有的明黄色在黎明明艳的天光下格外耀眼。

聂士成再次牵马走到战斗的最前沿。

这身服饰是那么的显眼,简直是在给联军指示帝国指挥官的具体位置。于是,炮弹和枪弹下雨般地朝这个显眼的目标飞来了。

官兵们喊:“军门!您躲躲!”

聂士成没有回答,他跨上了战马,吼了一声:“跟我杀!”

这时,有人飞报聂士成,说义和团抄了他的家,他的老母和妻儿已被抓走。

聂士成停顿了一下,然后拍马奔去。

官兵们知道,聂军门决定死了。官兵们的眼泪夺眶而出。

聂士成完全可以不死。帝国的其他军队可以撤退,他也可以。

一个跟随聂士成多年的名叫宋占标的管带急步上前把聂士成的马嚼环拉住,大哭:“军门,不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