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左会谈(第6/7页)
六乌庙里祭祀的那对男女,类似于欢喜佛。这里包含着原始的、代代相传的对性的坦率歌颂。在儒教伦理道德极严格的时代,这“淫祠”能保存下来确实罕见。不过广西有许多少数民族,在各自的宗教问题上,不知不觉已形成一个“不干涉”的规约。具有儒教修养的人本就对这淫乱的男女反感,所以对洪秀全抨击六乌庙这事,他们虽觉得“不敬神”、“要遭报应”,但大多没说出口,还有部分人暗暗喝彩。左宗棠认为,洪秀全早已预料到自己会遭一般谴责,但不会遭到致命围攻。
据说洪秀全在那儿逗留了三个月,发展了一百来名信徒,但这不是因为洪秀全的宗教思想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王盛均的外甥被关进监牢,经洪秀全周全而被释放了。村里文盲多,官吏常利用乡民的无知胡作非为。有些事本不算什么,但往往也要被关进监牢或遭些罚款。洪秀全就专干这种帮助别人的事,不少人就因为获释或免除罚款而成了信徒。当然,那“通神的力量”也对争取信徒起了些作用。
“洪秀全大概明白他还缺乏网罗人心的能力,据说回乡后拼命学习耶稣,还写了许多文章。拜上帝会里的人都有他写的文章。说来也真愚蠢,他们竟把这东西像四书五经那样加以崇拜、认真阅读。什么《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还有《原道觉世训》,以后我把这些东西拿给大人看看。”
其实林则徐早就得到了“原道三部曲”,连维材特意给他送去的,但出于礼貌,他表示了感谢:“那就多谢了,它们一定很有参考价值。”
“另外还有篇《百正歌》,不长,我带来了。”左宗棠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给林则徐,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哦,是这个吗?”其实这篇《百正歌》林则徐也已有了。
文章开头写道:“百正歌,歌百正,真正食天禄,真正畏天命……”虽不长,但据“正”字用了百次。林则徐试图数过,但觉得无聊,中途便停下了。
“啰里啰嗦一大堆,不像文章。写这等‘妙文’,还想通过乡试,实在天真!”左宗棠虽通过乡试,中了举人,但还未中进士。不过,过于自信的左宗棠,把自己未中进士归罪于考官的不明。
“意思还挺通的。”林则徐浏览着《百正歌》。
“只是意思通,勉强算篇文章,但缺乏格调。”
“哦?”林则徐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是篇有个性的好文章,但他不想触犯左宗棠好下断言的癖好。
“总而言之,他要打破迷信,崇拜耶和华,去邪归正,改恶从善,互相化怨恨为亲爱。建造天下一家的大同世界。”
“除了崇拜耶和华,这些内容我也非常赞成。”
“恐怕谁都这么认为。不过,在应当打破的迷信当中,把儒教也加进去了,他主张应当把孔子神像和牌位砸碎。”
“这是个问题呀!”
“是个大问题!”左宗棠加重语气。
“诚然!”林则徐点了点头。林则徐一向认为拜上帝会中存在很大的问题。不过那并非指排孔运动,而是民族主义主张。清是满族政权。拜上帝会称满族为“鞑妖”。鞑靼本是汉族对塞外民族的称呼。对坏人称呼上加“妖”字,乃拜上帝会独特的用法,他们把鞑妖和迷信都当作打倒的对象。在中国人中占绝大多数的汉族,当然对满族政权不满。这种民族主义思想可能给这种不满点上一把火,从而把现行的体制烧毁。林则徐身在体制内,他害怕,但作为中国人,他认为中国要苏醒,必须要改造人,拜上帝会也许正在进行这项工作,要想消除中国人的卑屈感,必要大声疾呼打倒鞑妖。林则徐对洪秀全领导的运动既不安,又抱期望。
“洪秀全在广东炮制妙文,冯云山在广西收罗人心,两人分头活动。冯云山认为桂平地利比贵县好,所以把根据地移到了桂平。他俩分别近三年,一直埋头活动。前年七月,洪秀全才去桂平同冯云山会面。”左宗棠继续解释。洪、冯二人分别在他们擅长的方面为拜上帝会的发展而努力。冯云山收罗和组织信徒,而洪秀全的任务则是把宗教思想系统化,并加以理论解释。
当时各地都有造反组织,但大多是天地会会党,没有一个在思想上武装起来的团体,他们大多带有浓厚的强盗性质,只因没饭吃才结伙掠夺。有思想的团体一旦组织起来将会怎样?会不会是个能改造人的集体呢?说不定他们就是足以肩负中国未来的人啊!林则徐曾这样想过。
“这是拜上帝会头目名单。”左宗棠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列以下人名:
洪秀全,广东花县人
冯云山,广东花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