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把日来吞了”:繁丽的新诗(第2/8页)

那拥抱着你的空间

他从哪儿来?

你的外边还有些什么存在?你若是无限大的整块,

这被你拥抱着的空间他从哪儿来?

你的当中为什么又有生命存在?你到底还是个有生命的交流?

你到底还是个无生命的机械?

……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

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我们飞向西方,

西方同是一座屠场。

我们飞向东方。

东方同是一座囚牢。我们飞向南方,

南方同是一座坟墓。

我们飞向北方,

北方同是一座地狱。

我们生在这样个世界当中,只好学着海洋哀哭。

这里的天问反映了新文化运动所宣传的科学精神,表现了“五四”时期中华民族的眼界已从狭小的“九州”扩展到整个苍穹。而这里的诅咒则表达了对黑暗现实世界的全面否定。

凰歌中,回顾五百年生涯,发出无尽的悲鸣:

啊啊!

我们年青时候的新鲜哪儿去了?

我们年青时候的甘美哪儿去了?

我们年青时候的光华哪儿去了?

我们年青时候的欢爱哪儿去了?

去了!去了!去了!

一切都已去了。

一切都要去了。

我们也要去了,

你们也要去了,

悲哀呀!烦恼呀!寂寞呀!衰败呀!

这是对五千年文明史的总结。曾有的繁荣富强都已过去,如今已是穷途末路。

于是,凤凰同歌:

啊啊!

火光熊熊了。

香气蓬蓬了。

时期已到了。

死期已到了。

身外的一切!

身内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请了!请了!

群鸟歌是作为与凤凰高洁品格的对比,写其他凡鸟幸灾乐祸的丑态。这里有霸道的岩鹰、自恋的孔雀、贪鄙的鸱枭、驯顺的家鸽、善辩的鹦鹉、高蹈的白鹤。它们组成了一幅世态百丑图,正是黑暗现实的一幅素描。

最后的凤凰更生歌是全诗的高潮。首先由鸡鸣唱出“导板”:“死了的光明更生了”,“死了的宇宙更生了”,“死了的凤凰更生了”。然后是凤凰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复和鸣: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1欢唱!欢唱!

凤凰高唱着“我们更生了”,“一切的一,更生了”,“一的一切,更生了”。“我们新鲜,我们净朗,/我们华美,我们芬芳”,“我们热诚,我们挚爱。/我们欢乐,我们和谐。”“我们生动,我们自由,/我们雄浑,我们悠久。”最后,全诗达到了高潮:

一切的一,常在欢唱。

一的一切,常在欢唱。

是你在欢唱?是我在欢唱?

是他在欢唱?是火在欢唱?

欢唱在欢唱!

欢唱在欢唱!

只有欢唱!

只有欢唱!

欢唱!

欢唱!

欢唱!

全诗汪洋恣肆、气势磅礴,是纵情讴歌中华民族经过大痛苦大沉沦之后走向大复兴大繁荣的一曲壮丽的“欢乐颂”。郭沫若说《凤凰涅槃》是在一天之内分两次写成的。诗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情瀑布和波澜壮阔的旋律铺陈,充分体现出作者个人和整个时代的狂飚突进的精神。在艺术上,则可以说,从《凤凰涅槃》开始,中国的诗歌经过几十年的阵痛,终于更生了。

《凤凰涅槃》的风貌是多样化的,以雄丽壮阔为主,也有幽哀悲切和委婉悠扬。其他诗篇在不同向度上发展了《凤凰涅槃》的艺术风貌。其中《天狗》以摧枯拉朽的狂暴无比的力量,表现了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五四”气概: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我是月底光,

我是日底光,

我是一切星球底光,

我是X光线底光,

我是全宇宙Energy底总量!

我飞奔,

我狂叫,

我燃烧。

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

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

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我剥我的皮,

我食我的肉,

我吸我的血,

我啮我的心肝,

我在我神经上飞跑,

我在我脊髓上飞跑,

我在我脑筋上飞跑。

我便是我呀!

我的我要爆了!

这29行诗中共有39个“我”,每一行皆以“我”开头。这是个无限扩张、无限膨胀的自我,中国人从来没有也不敢有如此畅快淋漓抒发自我的时候。这是个性的极度张扬,一只发了狂的巨犬横扫天宇,不但毁灭整个世界,而且彻底毁灭自我。这种精神是与鲁迅相通的。再也压抑不住的革命怒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作者和所有读者的心灵。郭沫若说:“在我自己的作诗的经验上,是先受了泰戈尔诸人的影响力主冲淡,后来又受了惠特曼影响才奔放起来的。”又说:“我自己本来是喜欢冲淡的人,譬如陶诗颇合我的口味,而在唐诗中我喜欢王维的绝诗,这些都应该是属于冲淡的一类。”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风雨雷霆却使郭沫若“一时性地爆发了起来,真是像火山一样爆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