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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卫在一起,托马斯看到,和爱泼斯坦家庭一样,其他犹太难民家庭也带来了一部分他们原来的世界。每一次,当年老的伴侣从天鹅绒坐垫的椅子上站起身,开始在舞步中旋转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这一点。当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情景时,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第二次再见到时,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大卫带来了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还有施特劳斯的《新维也纳华尔兹》中的一首,效果很明显,越来越多的男人开始拉起妻子的手,旋转起来。有时候,会有好几对舞伴同时起舞,大堂变成了舞池,人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他们起舞的时候,托马斯注意到,那些犹太老人穿着陈旧但是体面的西装,袖口都磨破了,但是上面的大卫星依稀可辨。他们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跳着舞,他们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们的听众越来越多,从七月开始,有时森冈的身影也出现在人群中,他不像是专程来听,而是在附近有事,路过此处。可是,这样的次数太多,都不像是巧合了。大将几乎不和他们交谈,好像在刻意回避着,托马斯心里暗暗感激他的内敛。他并不在乎这个日本人来听他的音乐,虽然这件事如果被宋玉花知道了,她很可能会非常生气。可是对于他来说,音乐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在音乐的世界里,没有战争的位置。唯一一次,森冈和他说了话,那也是关于大卫:“你的朋友是哪里人?”

“大将,爱泼斯坦先生来自于维也纳。”

“哦。”森冈睁大眼睛看着大卫,很理解地说,“所以,你是犹太人。你们有很多人生活在虹口。”

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直到他鞠了一个躬后离开。“可以了吗?”托马斯低声问道,声音里有一丝不安。大卫点了点头,缓缓地抬起小提琴,跟随着钢琴的拍子开始了表演。

林鸣到达上海的时候,贴身的钱袋里装了五千块钱,这笔钱,终于让他心安了。不过,他没有马上赶去桂香楼,虽然他知道珠丽在等他。他要先去一下虹口,和犹太人的领导开个重要的会议,讨论安置计划。

他匆匆地走出了火车站。现在,火车站依然显得冷清,不过铁轨都修好了,火车来往行驶已趋正常。淞沪会战两年后,城市在修复之中,废墟被清理了,炸毁的建筑被修葺了,然而,这个城市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在林鸣的眼里,这里就像是一座悲伤的监狱,苍凉的天空下,暗灰的建筑了无生气。再没有人提起夜上海了,因为这里现在就是一个黑暗世界。当林鸣走向有轨电车时,他感觉到四周一片黑暗。

但是,他心里的热忱没有被这片黑暗淹没。现在,安置计划在立法院会议上正式通过,它已经不再是个秘密。然而,日本人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他必须倍加谨慎。他两次改变了路径,还有几次闪入路边的店家,然后从后门出去转到另一条街上。当他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小巷深处大卫.爱泼斯坦的住处门前见面时,他知道身后没有跟踪的尾巴。

“谢谢你的安排。”进去后,他对大卫说道。在昏暗中,他们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数十间小屋子,每扇门上,都钉着一个小小的编号牌。每间屋子里都住着一家犹太人,大多数屋子里没有窗户,所以很多门都开着。林鸣一路经过这些房间,向屋里的人们点头致意。他知道,日本政府将这些犹太人定义为“无国籍人士”,目前的态度是由他们自生自灭。不过,林鸣虽然为他们做了很多事情,但他这还是第一次进入他们的生活区域,看到他们的生活状态。“谢谢你带我进来。”他说道,大卫毫不在意地一笑:“你是托马斯的朋友嘛。”有这句话,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在大卫家里,林鸣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另外,还有三个人在等着他,一位欧洲老人,头上只剩了一圈白发,他旁边坐着一位满头黑发的年轻人,另一位亚洲男人也是年轻健康。

大卫介绍了林鸣,那位老人说:“我叫赫尔.阿克曼,这两位是阿姆莱托.梵斯派和安恭根,安先生是朝鲜民族英雄安重根的弟弟。梵斯派先生来自于罗马,我是从维也纳来的,我们是大卫之剑联盟的代表。一九三七年在虹口,我们为你们而战,你知道吗?我们和日本打过游击战,不断地捣毁日本人的据点和设备,把炸弹塞进他们的卡车。”

林鸣微微侧身,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知道的,没有别的外国人团体和我们一起对敌,只有你们,为此,我们感谢你们,敬重你们。”

阿克曼一听,回他说:“应该谢谢你,更要感谢你们的政府,通过了这样的议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