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6/9页)
地面一片狼藉,云生哭了:“大伙计,铺子给弄成这样儿,明儿个可怎么向掌柜的交待啊!”
张喜儿气得咬牙切齿:“这帮挨千刀的,哪儿是兵啊,纯粹是土匪,让他们不得好死!”他转过身来:“仁山啊,你没事儿吧?”
王仁山摸了摸被打肿的脸,若无其事地答道:“没事儿,睡觉吧。”
庄虎臣早上从家里出来,一进城就发觉不对头。他快步赶到琉璃厂的时候,只见沿街的铺子几乎都遭到了抢劫,伙计们正在收拾残局,不少铺子的门口挂出了“本店抢劫一空”的条幅,这些条幅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抖动着,如同店主们的心在哀鸣。
荣宝斋内,地面上已经清理干净,张喜儿、王仁山、宋栓和云生都是满头大汗,他们一起用力,把货架子从地面上竖起来,贴着墙根儿摆稳当了。
云生给大家递上手巾:“你们都歇会儿吧,剩下的我就能干了。”
张喜儿接过手巾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不要紧的,咱们争取在掌柜的到之前,把铺子恢复原样儿。”
话音未落,庄虎臣进了铺子。他先打量了一下伙计们,见人都在,轻轻舒了口气,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供放“狻猊”墨的格子,见里面是空的,不觉心中一紧:“‘狻猊’墨呢?”
“在。”张喜儿从柜台里拿出来,递给庄虎臣。
庄虎臣仔细看了看,“狻猊”墨完好无损,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佛菩萨保佑,真是佛菩萨保佑啊!”放下“狻猊”墨,庄虎臣四处察看着,张喜儿跟在他身后:“掌柜的,和那些古玩铺子相比,咱们的损失算小的。”
“人没伤着就好。”
“账柜里的银子都被抢了,货架子上的瓷笔筒,差不离儿都摔碎了。”庄虎臣从墙角捡起一块碎墨,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没吱声儿。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问宋栓:“帖套作那边儿怎么样?”
宋栓皱着眉头:“嗨,甭提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当兵的,把沿街的那几家儿铺子全抢了,还放火烧了房子,估摸着是死人了,他们没往里走,我听着外面不对头,锁上门,赶紧就绕道儿过来了。”
“栓子哥到的时候,咱这铺子刚被抢完,您那边儿呢?”王仁山倒上茶。
“没抢到那一块儿,我来的这一路上,瞧见不少人在捡昨儿夜里土匪落到街上的东西。”
“他们可是捡着便宜了。”云生很是羡慕。
王仁山则不以为然,他摇摇头:“这世上可没有白捡的便宜,瞧着吧。”
“幸亏仁山脑子快,当兵的一砸门,仁山先想到的是藏‘狻猊’墨,不然也被当兵的砸了。”张喜儿说道。
庄虎臣拍拍王仁山的肩膀:“好样儿的,仁山,你给咱店里立了一功,我给你记着!”
王仁山思忖着:“掌柜的,这是哪儿的兵啊?怎么敢在北京城里明抢啊?”
“是不太对劲,除了闹八国联军的时候,北京城的铺子还没被这么抢过,当兵的怎么有那么大胆子,敢公开地抢铺子?”庄虎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陪堂哥聊天的时候,他说起想吃月盛斋的酱羊肉,张幼林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他要亲自到户部街给堂哥采买——堂哥的日子不多了,张幼林希望尽量为他做些事情。从母亲的卧室门口经过,张李氏听到动静,撩开棉门帘走出来:“幼林,出去呀?”
张幼林站住:“妈,我去给我哥买点儿吃的。”
“继林这几天好点儿吗?”
“还那样儿。”
“唉。”张李氏停顿了片刻,说道,“昨儿个吵吵嚷嚷地闹腾了大半宿,也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了,你顺道儿打听打听。”
张幼林一愣:“我怎么没听见?”
“你睡着了,像是离咱们这儿挺远的。”
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过来,张幼林侧过身子为母亲挡住:“外头凉,您还是进去吧。”
张继林家的院子里,张山林放下鸟儿笼子和手里的几件洋落儿正要往外走,张幼林端着浸在老汤里的酱羊肉进来了,他皱了皱眉头:“叔儿,街上这么乱,您干吗去呀?”
张山林依旧是兴高采烈的:“瞧热闹去呀,嘿,幼林,你不知道吧?昨儿个夜里头,外头的土匪进来啦,把北京城里的铺子差不离儿的都给抢了,今天早晨我出去遛鸟儿,真给我吓傻了,你猜怎么着?满大街上净是土匪落下的东西,还有成匹的布呢,都没来得及拿走,早起的人算是捡着便宜了。”
“您没到荣宝斋去看看?”张幼林此时是心急如焚。
“这还用你说?”张山林掀开汤盆的盖子嗅了嗅,“挺香,继林就惦记这口儿,中午咱们用它浇面。”他又把盖子盖上:“我连鸟儿都没顾得上遛,一溜烟儿似的先到了琉璃厂,还好,庄虎臣在那儿呢,咱那铺子货架子让土匪推倒了,砸了点儿笔筒什么的,加上毁了的东西,赔个几百两银子,和那些古玩铺子比算好得多,你待着,我再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