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雅典(第9/16页)

几乎没有人热衷于谈论自由了。公元前527年的春天,当庇西特拉图在他的床上安然辞世的时候,两个儿子希庇亚斯(Hippias)和希帕科斯(Hipparchus,也写作Hipparch)毫无争议地顺利继承了他长达19年的统治。波斯国王也派出自己的大使来到这个遥远无名的城邦参与这个重大事件,这位大使毫不费力地看出这一管理模式在雅典的重要性——他肯定两兄弟联合统治这一特点只不过是一段短暂的君主制度。从其父亲的标准来看,他们这种尝试是极不正常的,甚至有些走极端。如果有哪个市民对这一点表示怀疑,就请他向雅典城东南方向望去,现在那里正呈现一派繁忙的凿锤景象,佩西斯特拉提达伊兄弟不满足于他们父亲修建华丽广场对城市的美化作用,开始兴建更为雄伟的景观:一座献给宙斯的神庙。这座庙宇拥有惊人的规模,几个世纪之后当哲人们瞠目结舌地看到这座建筑物的时候,甚至将它同金字塔相媲美。
但是希庇亚斯和希帕科斯并不是法老。虽然他们的工程非常显眼,但是他们完全没有真正掌握城市中的官方阶层。当他们的神庙要把殿柱竖立在一个更古老的祭祀宙斯的地点上时,自然遭到了保守力量的反对,两人认识到最好将自己的权威植根在传统的土壤之中。沉湎于建筑的热情虽然一向可以令世袭贵族们感到振奋,但是这却并不等同于炫耀自己权力的基础和真正特性。如果对手们确实冥顽不化,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将他们刺杀。在黑暗的密室中,在紧闭的大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很难拿来公开炫耀的。佩西斯特拉提达伊兄弟在僭主统治中必须公开一些事情同时掩盖另一些事情。
因此,他们用梭伦的立法优雅地掩盖了自己赤裸裸的权力欲望。来自佩西斯特拉提达伊家族之外的人士继续获准担任执政官。当然,他们大多数是僭主的代理人——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任何人浏览历任执政官名单的时候,都会有两个人的名字跃然纸上。令人惊讶的是,其中一人竟然名叫米太亚德,但他不是那个和庇西特拉图同时代的冒险家,而是那个人的侄子,新近作为菲莱德斯家族的首领出现,自认为将要成为克索涅索斯的僭主。在此人名字的上方,有另外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名字: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来自阿克迈翁家族,他不仅回到了雅典,而且还成为僭主认可的雅典最高行政长官。那些曾经在执政官的流放名单中看到这个家族先人的人们,有谁会怀疑现在的统治者将他们列入官员名单的合法性?当那些曾经发誓与僭主政治不共戴天的人们如今都安心为之粉饰的时候,又有谁会怀疑两兄弟的立场呢?
诚然,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不同的眼光来解释克里斯提尼的回归。难道阿克迈翁家人这些根深蒂固的落井下石者们真的同对手言归于好了吗?信赖他们的忠诚完全是一场赌博游戏。事实完全如此,就在克里斯提尼任职之后不久,就由于过分托大而被迫流亡。34我们可以将这一事件看作是佩西斯特拉提达伊家族的一次胜利,但是这个胜利也特别危险。他们合法性的根源毕竟在于能够确保和平与公共秩序。一旦陷入党派纷争,他们对权力的控制就会开始松动。令人感到为难的是,一方面他们不愿意让民众出现不安,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愿冒险陷入以镇压的方式来阻止这种局面的境况。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宙斯神庙也不像是一个自信心的证明,而更多带有虚张声势的含义。
这些障眼法是这种政体的真正标志。从一个角度来看,雅典完全是一个君主国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则完全不是这样。审视这张执政官名单的市民会发现,如果转身向东看,在开阔空地的边缘隐隐闪耀着正在转手的金币,耳畔还会响起买卖的嘈杂声——这是佩西斯特拉提达伊自我推销的辉煌证明——那座广场已经被商业活动占据。商人们在僭主政治下逐渐发达起来。城中各个称重台上堆满了沉重的银子。似乎是由佩西斯特拉提达伊将钱币加以标准化,人们在钱币的一面铸上雅典娜的形象,另一面铸上女神的神圣猫头鹰——这种钱币的纯度非常好,已经表明雅典位列最强盛的城邦之中。但如果钱币帮助富人成为一支前所未有的支付大军,它同时也让另外一些人依靠自己获取巨额的利润,其中包括克拉墨科斯的陶匠和帮别人压榨橄榄的农夫们。希庇亚斯和希帕科斯像他们的父亲一样设法获得这些人的支持。雅典各个阶层的人士都被各种手段拉拢并感到满足。只要执政官们表现出法律并非是一个美丽的幌子的态度,人们就仍然可以感觉自己是至高无上、土生土长的自由公民。陶匠和农场主们经常表达类似的观点,甚至愿意誓死相信这一点,这样的错觉对僭主们实现个人目的自然会有巨大的帮助。当演员们对所扮演的角色产生充分的体验时,很难说角色和演员本人之间何者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