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雅典(第10/16页)
在僭主统治下兴建起来的众多纪念物中,与之最为相称的也许不能算宙斯神庙,也不是其他很多别的“大计划”,而是雅典人开始流行佩戴面具、讨论剧本并扮演各种角色的风俗。后世的几代人回顾戏剧表演诞生的神奇过程,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功绩归于僭主们对一种影响深远的新节日——城邦酒神节——的最初赞助,这个节日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剧作家们互相竞争的比赛——不必想象赞助这一活动的初衷是什么。毕竟梭伦曾经警示过后人:“当我们允许自己赞颂、称誉那些表演的人的时候,随后就会发现这种表演已经悄悄进入了政治生活之中。”35显然这一点恰好通过佩西斯特拉提达伊的实践体现出来。
僭主们有时也会迷失在自己修建起来的“镜厅”之中,渴望得到他人的指引。在城邦中更好地寻求幻想和现实、宣传手段和真相之间日益模糊的界限成为一项最大的挑战。两兄弟害怕过分依靠任何代理人,于是选择将自己的信仰投射到超自然力量中去。据说希庇亚斯是一个“比任何世人都能够更好地理解神谕的人”36,他和自己的兄弟共同出资编纂了卷帙浩繁的神谕档案,并将这些文件仔细地储存在卫城之中。但是当希帕科斯发现自己的亲信、档案管理员奥诺玛克利托斯曾经修改过这些文件的时候,这位僭主勃然大怒,当场将这位朋友流放。毕竟智慧是唯一能够等同于其根本的东西。怀着这样的想法,两兄弟对自己的梦想保持着特别的依赖——其效果便是他们在毫无挑战的情况下统治这个城邦长达13年。
后来,在公元前514年夏天一个炎热的夜晚,这天恰好是泛雅典娜节的前夜,希帕科斯没能够参透自己的一个幻觉。侍立在他床边的一位美貌的青年男子警告他,说梦中紧急而隐秘的情形表明某些罪行到了需要偿还的时候。听到这番话,希帕科斯如受重击,他毅然认定自己可能犯下了严重的错误,并决心进行补偿,但是第二天就是泛雅典娜节的日子,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他急忙离开家,匆匆穿过父亲修建的广场,直奔克拉墨科斯街区,他的兄弟正在这里组织马上就要出发前往卫城的大型游行队伍。就在经过广场旁边一座神庙的时候,希帕科斯看到他认识的两个男人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这个时候也许太晚了,他突然领悟了梦的含义——这两个人是来刺杀自己的。一个人名叫哈尔莫迪厄斯(Harmodius),此人号称雅典城中最英俊的人,“拥有青春的全部美好之处”37;另外一人名叫阿里斯托格同(Aristogiton),是前者的情人。希帕科斯用他善于发现美的眼光,试图离间这一对人物,因此致命地冒犯了这两个人。慑于僭主的权势,这一对恋人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办法,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像泛雅典娜节这样的日子,人们才有机会佩带刀剑,这时他们就有机会了。现在,希帕科斯就在他们的面前,他的随身侍卫们被人群冲散,两人立刻动手刺倒了他。
这就是他们密谋刺杀的最后步骤,哈尔莫迪厄斯当场被杀,阿里斯托格同虽然被拷打了数日,但并没有招认更多的阴谋。难道希庇亚斯能够相信这两个刺客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动的吗?希帕科斯由于滥用自己的权力而遭到了谋杀,但是街巷之中的传言却认为他并不是由于个人的情欲而受害,而是在一次争取自由的无畏的突袭中被杀的。希庇亚斯渐渐变成了一个妄想狂。随着其信心的减退,他和他的家族长期以来合作演出的“皮影戏”也渐渐成为一个谎言。他们一向为之努力奋斗的微妙平衡——在其统治的事实和用来装点这一事实的布景之间,在威权和宽宏大量之间——终于彻底崩溃了。在绝望和亲人的死亡带来的孤独中,惊慌失措的希庇亚斯越来越依靠赤裸裸的恐怖统治。原来仅在暗室中执行的死刑,现在让整座城市血流成河。压迫产生阴谋,阴谋又导致新的压迫。认为雅典不是一个极权国家的伪装此时看起来显得无比地可笑。希庇亚斯从前是“一个易于接近的人”38,现在将自己隐藏在西徐亚奴隶和其他外国雇佣兵的保护之中,如果此时他和暴君还有些不同,仅仅是因为现在他还是一名雅典人。
然而谁能挺身而出除掉他?在贵族沙龙和克拉墨科斯酒馆中时常有人谈论起革命的话题——但是需要有人来领导。人们的目光转向了克里斯提尼,就在希帕科斯死去刚刚一年的时候,这个豺狼般的人此时已经来到阿提卡北部边界,他一定可以实现人们的愿望。面对推翻希庇亚斯的机会,雅典人显然没能抓住它。虽然他们对僭主已经恨之入骨,但是他们更不愿意重新让阿克迈翁家族的人登上权力的顶峰。克里斯提尼的入侵队伍又一次被希庇亚斯的雇佣军打败了,他无机可乘,只能重新逃回边界以外的地方。在他身后的战场上,留下的是那些胆敢支持他的雅典人的尸首。“这些人都是优秀的战士,出身高贵,他们将自己血管中的鲜血抛洒到战场上。”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