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命运(第3/4页)

羊祜是晋国都督,他奉命率兵镇守襄阳,对抗陆抗。但羊祜的对抗很另类,那就是从不玩狠的,只玩软的。

比如军中有想归降吴国的士兵,他任由他们离开,不加阻拦。同时他还展开裁军行动,从镇守襄阳的晋兵中裁减部分人员用于大生产运动,却不管守备力量是不是足够。

更加体现羊祜另类感的是,这家伙经常不穿军装只穿休闲服在营中东逛西逛,没有一点警惕性。

但这都是一种表面现象,或者说它体现了羊祜的气质:淡定从容,无为无不为。

毫无疑问,它是一种智慧,是着眼于长远的大聪明。毕竟两国对决,哪一方准备工作做得越细,就越有可能赢得胜利。

不知不觉中,生产运动已“垦田八百余顷”,完成了从军无百日粮到“军中有十年之积”的飞跃,从而充分保障了军粮供应。

一边是羊祜的宽仁之治,另一边却是孙皓的粗暴猜疑。孙皓以陆抗在边境里通外国为由,罢了他的兵权,降为司马,同时令左将军孙冀代领其军。而孙皓上台前后十余年,杀忠臣四十余人,出入时常带铁骑五万,充分享受权力的快感,弄得群臣惊恐万状,却又无可奈何。

吴国,处在人人自危、信仰迷失的时期。而这正是羊祜多年以来等待的结果。他觉得,出击的时机到了。

却没有出击成。时间击倒了吴国,也击倒了他的身体——羊祜病危了。

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等待对手等了十来年,终于有机可乘时,自己却已然不能出拳了。世事的残酷与苍茫由此可见一斑。

羊祜便在他死之前向司马炎推荐了一个人以完成伐吴大业。

右将军杜预。

这本来没什么,对羊祜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羊祜完成此事后的一个细节却令人费解——他在司马炎面前烧毁了自己写的那份推荐书,目的是不令他人知晓他曾写过这份东西。关于这一举动,羊祜做了如是解释:“拜官公朝,谢恩私门,臣所不取也。”

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我为国家举荐官员这是公事,不想把它看成是小恩小惠,所以烧毁那份推荐书,杜预以后也别来谢我……

羊祜说完这话,“扑通”一声,与世长辞。司马炎惊呆了——我靠,这是什么精神啊?这是公而忘私的革命家精神!司马炎马上大哭回宫,敕赠签发嘉奖令,封其为太傅、巨平侯。

这其实是羊祜做人的胜利。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位,淡定从容,气质高雅,至此,一生的成败也就无所谓了。

在这个世界上,做人其实有两种层次。有些人以成败论英雄,事事时时蝇营狗苟,患得患失,最后即便成功了,却活得很累,没什么意思;还有些人不为他人活,只为自己活,以退为进,事事时时有底线,着眼长远,活出了一种气势和精神。对后一种人来说,一味地追求成功其实是一件很功利的事。他们一生的精华部分,都在过程当中,都在回忆里头,比如羊祜。

这样的人活着,虽败犹荣。

接下来的事情则毫无悬念。

杜预出发了,这个喜欢读左丘明《春秋传》的人以他的战争智慧一举拿下东吴,逼得吴主孙皓在两个选择之间必取其一:或者自杀,或者投降。

孙皓选择了后者。这样的选择也是毫无悬念,令人昏昏欲睡,就像当年刘禅做过的那个选择一样,宁为安乐公,不为败国君。

于是东吴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县,五十二万三千户口,三万二千官吏,二十三万兵,男女老幼二百三十万人口,二百八十万斛米谷,五千余艘舟船以及五千余后官,一夜之间,全都归了晋。

这些雄厚的资本和人物,本可以做顽强抵抗的,毕竟是一个国家,有这么多的有生力量和充实储备,但是孙皓选择了做安乐公,就将吴国的全部家当都抵押了出去。

这是乱世三国的最后一笔交易。孙皓,这个孙权的孙子就这样出卖了他爷爷的全部基业,还有青春、激情、理想和智慧。

落幕了。一切尘埃落定。不妨说一说感受吧。

那是一个江湖。充满传说和刀光剑影的江湖。江湖上的人哭过、笑过、爱过、恨过、高潮过、低潮过、装疯卖傻过、意气风发过。

他们留下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名字——刘备、曹操、孙权、诸葛亮、张飞、关羽、周瑜、郭嘉、荀攸、鲁肃……这些人在乱世的舞台上演出了真实的自己,优点与缺陷一目了然,令人爱恨交加。他们为每一座城池的得失呕心沥血、用尽心机。他们展示的中国式智慧与中国式暴力树立了一个时代的标杆,让后世无法超越。这些杰出的人儿全情投入,将一切演绎得令人心荡神移,肝肠寸断,以至于他们的子孙出场后再无任何表演的空间,演出逊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