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第一节(第6/6页)

但在宴会上,石越向他介绍了一个人——刑房都事范翔。

当日与会的宾客,范纯仁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石越只是向他介绍不认识的生客,独有范翔除外。天天在尚书省,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焉有不认识之理?但他也心照不宣,装成从不认识的样子。

果然,第二天,范翔便借着送文书到刑部的机会,单独见到了范纯仁,并向他转达了石越的意思——以攻为守。

石越的这个门生非常的机敏,说话委婉,不着痕迹。范纯仁心里很清楚,石越与范翔,都担心自己是迂腐有余、变通不足的儒生,会反感纵横家的手段。他们害怕弄巧成挫,所以每一件事,每一句都非常小心,总是先试探了,得到他的响应,才敢走下一步,说下一句话。

这样的交流,也亏了范翔,才能说得清楚。

不过他们却小看了范纯仁,早在陕西的时候,范纯仁便已经在心里认定石越是纵横家一派的。范纯仁也认定石越是既要防范,又可以借助、倚重的对象。石越固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而且,范纯仁心里也很明白,要想对付吕惠卿、舒亶,他只能靠石越的手腕。甚至在侍剑送请帖来之前,他便相信,石越不会袖手旁观。从根本上来说,范纯仁判断石越也是他父亲所说的“以天下为己任”的人。

果然,石越也没有让他失望。

石越的态度很清晰,陈世儒案没有翻案的可能,就算石越本人能见着皇帝,也不会拿这件事来招惹皇帝心烦。不论苏颂有没有想过枉法,因为他先前有轻纵僧人的先例,这时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其余诸人是否去关说过,没有一年半载,也平不了这冤案,况且,难保舒亶不会又污以其他罪名。所以,若想从这里挽回,几无可能——牵扯进这样一桩极恶劣的案件中,就算皇帝心里想息事宁人,但闹到了这地步,也未必能够。

这个判断与范纯仁的判断,不谋而合。

真正让范纯仁感叹的,是石越提出的应对之策。

一面隐忍不发,让吕惠卿、舒亶得意忘形。吕惠卿得此良机,定会借机尽可能的铲除异己,以期独揽大权——这桩案子,固然不足以致政敌于死地,但是贬流远地,却是足矣。但用这种滥兴大狱的手段,难免不使人人自危,许多大臣虽然不敢说话,但即使为了自保,也必然不愿吕惠卿继续掌权;而且他株连的人越多,皇帝便越易认清他的为人。而另一方面,则暗中搜集证据,吕惠卿、舒亶为官都不清白,只要迅速找到较有力的证据,以此反击——不管最后能否扳倒吕惠卿、舒亶,都能让这场一边倒的大清洗,变成一场大混战。而且,要越乱越好,越乱,就越容易转移焦点。

范翔说得很委婉,但也很清楚,这桩案子的主审官是舒亶,那就先要将舒亶扳倒!但是也不能只攻击舒亶一个,要同时攻击吕惠卿、舒亶,以及在这案子中叫嚣得最厉害的所有人,而且弹劾时要有直接的证据,让开封府、大理寺、御史台,全部卷进来。

然而,这个应对之策却有一最大的缺点——吕惠卿、舒亶等人虽然为官并不清正,仓促间要收集有力的证据,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但范翔并没有提到这个“缺点”,也许,在石越与范翔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所谓的“抹黑”,只要似是而非的证据就行。看起来“直接”、“有力”就可以了。

这的确是“君子”所想不出来的方法。

却也是“君子”不应当使用的方法。

但是,这一定会是有效的方法。

范纯仁在心里想着,如果是司马光,他会怎么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用说,司马光一定不会同意。虽然是奸人,也只能“罪有应得”,若是“罪非应得”,司马光甚至会不计代价,替对方辩护——范纯仁是如此的肯定,因为,这种“不智”的行为,范纯仁自己也会做。

如果混淆了君子与小人的分野,那么他们这些君子,守护的又是什么?

所谓的“君子”,就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石越的这个办法,无论范翔说得多么委婉,多么冠冕堂皇,其实质就是党争、罗织罪名。

君子可以欺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