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第一节(第4/6页)
所以,对于石越,石得一实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惧怕感。以往,他的靠山是皇帝,他自然不怕任何人,便如这回舒亶一样——他也以为他最大的靠山是皇帝,但石得一心里却很清楚,他这回的靠山,却并不是熙宁天子赵顼!
他也不相信石越在这时节请范纯仁吃饭,只是叙叙家常闲话。他一定是要多管闲事了……“绝不能让石越抓到把柄。”石得一在心里想着,一面脸上却堆出了笑容,又将身子向舒亶挪了挪,放低声音,道:“舒大人,你我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不闹那些虚文,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我们虽然都是奉旨办案,公正无私,但自古以来,你要公义,便难免会得罪权贵。苏颂、吕公著父子、司马康下狱,你我便回不了头了。这桩案子若不能办成铁案,让人无可挑剔,我一个内侍,没甚好顾惜,但舒大人的锦绣前程,只怕就此毁了。大人莫要小瞧了石子明,你说说,这当世有哪一个大臣,是官家每个月都要见的?官家连贬他都舍不得让他出了京城,大人且说说,开国以来,有哪家大臣有这等体面?”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又抱拳尖声道:“司马参政的衙内,若是舒大人拿不到证据,我看不如便此放了。否则,还请大人体谅,咱家也只好如实禀报皇上……”
他这话倒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话里还隐隐带着威胁之意,舒亶自然听得出来。他没料到石得一怕石越,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心里又是鄙夷,又是恼怒,却也发作不得。石得一毕竟也是权阉,而且是皇帝派来的,而且,舒亶心里也明白,便如石得一所说,他的确没有回头路可走。苏颂不必说,这回不论案子办到哪一步,他最起码都会被赶出汴京;但最要紧的,却是扳倒司马光、吕公著,最好连范纯仁、孙固等人也搭进来,那才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
但要将所有涉案之人一一绳之以法,将他们的后台全部扳倒,若没有面前这个阉竖的支持,却是不可想象的。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还不是全凭他一张嘴?
“押班放心。”舒亶连忙安抚着石得一,手指轻轻敲着案上的《汴京新闻》,笑道:“我自有办法。”
“来人!”
“大人?”一个承差小吏连忙跑了进来侍候。
“你去给苏大人、司马公子、两位吕大人等犯官戴上枷锁,换间房。枷锁要重,房子要小,要暗,按规矩,亦不能亏待了,仍安排一个狱卒侍候饮食起居。”舒亶毫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承差吏与石得一,继续吩咐道:“自今日起,凡此案的犯官,皆不得离开牢房一步,吃喝拉撒,并在一房。该吃的、该喝的,依然照例份送去,但要全部倒在一个盆里,用带土的棍子搅了……”
“这……”
承差吏微一迟疑,舒亶的脸便已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你听清了么?”
“是。”
“还不速去照办?!”
“是。”
望着那承差吏几乎是战战兢兢的应命出去,石得一也忍不住小声问道:“舒大人,这些人非同小可,用刑不得……”
“我用刑了么?”舒亶冷笑道。
“这……”
“押班可去查御史台的法例条文,我都是按规矩行事。”舒亶嘿嘿笑道,“押班尽可放心,这些人开口气节闭口气节,苏武留胡十几年,那种苦都吃得。他们受这点苦,便好意思自称被‘屈打成招’了?若传扬出去,只是他们自己抬不起头,见不得人。况且皇上也不会因此而怪罪我等——难道这御史台是给他们享福来的么?嘿嘿!我倒想知道,司马康这公子哥儿,能撑得了几天!”
石得一心里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离开御史台之时,不知怎的,心里头却依然放心不下,骑上那匹黑骡后,终于又叫过心腹的随从,低声吩咐道:“加派人手,盯紧石府。”
但石府却再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一连几天,石越或者根本不出家门,见的客人也无非张三李四,无足轻重;或者就是携家眷游玩寺观庙宇,繁华形胜。只有八月三十日这一天,石越受邀前往白水潭学院格物院,与刚刚辞去山长未久的桑充国一道,替这一年毕业的格物院学生主持毕业典礼。而下午,石、桑二人在白水潭观看了一场精彩、激烈的马球比赛——在这场比赛中,这两年之间在汴京拥有最多支持者的“兵车社”,惨败给来访的洛阳“余庆社”,极受欢迎的马球手薛七郎不慎跌下马来,左腿粉碎性骨折,从此退出汴京的马球比赛——此事也成为次日最轰动的新闻之一,但却不是皇城司所关心的事务。
甚至九月二日石越宴请范纯仁,也仅仅只是虚惊一场。这看起来只是一场平常的宴会,汴京的官员士大夫们之间,几乎每天都有类似的宴会,石越请的人不多,而席间众人也闭口不谈时局,宴会的主题是回忆当年石越与范纯仁二人在陕西共事的经历。